他們在天上騎馬,一眨眼就來到了南流的上空,東門口、西門口、電影院、糧店、菜行、豆腐社,有什麼好搶的呢,搶糧食沒有意思,搶豆腐更是平庸,他們把馬停在在學校操場鳳凰樹的樹頂上,枝葉顫顫巍巍,他們也像站在彈簧上一起一落,頗像《臥虎藏龍》裡周潤發站在竹尖上,不過沒有那麼悠閒從容,他們是少男少女,更像章子怡,有一種初生的勁頭。意氣風發,英姿颯爽。正是下午,操場上有初一的小同學在打排球,發球總也發不過網,頗無趣,其餘教室都空著,統統勞動去了,還是插隊了好,插隊可以不勞動,還可以偷別人的菜。安鳳美和李海軍一對視,兩人同時一拍馬屁股,就又飛在了天空中。
在南流當一對江洋大盜也不是很爽的事,地盤太小,也不夠刺激。他們的馬落到了東門口的空地上,它們叉開後腿,各拉了一泡屎,馬糞跟牛屎不同,不是又圓又大的一泡,而是一截一截的,相同的是都冒著熱氣,因為天已經涼了,十一月底,校門口的鳳凰樹結了碩大的豆莢,由綠色變成了深褐色,豆莢也變得堅硬無比,一搖晃,裡面的豆子簌簌有聲,巨大的豆莢如同一把大刀。天涼了,一切都變得有勁,樹木瘦硬,道路也瘦硬,兩匹馬踏著瘦硬的步子從校門口經過,他們的頭頂懸掛著深褐色的碩大豆莢,整個場面有一種江湖的英勇和邊緣的銳利。
他們騎馬走過豆腐社、紅旗旅社、菜行、醫藥公司,我發現,他們要往玉林方向去。這真是太對了!玉林軍分割槽,我一下就想到了那裡,軍分割槽大院,至高無上,森嚴壁壘,那裡進出的人都講普通話,他們來自遙遠的地方,是另外一種人,那裡面有著整屋的軍服、軍大衣、軍棉被,太讓人眼熱了。軍大衣,多麼威風,那是隻有權貴才能擁有的東西,平民百姓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一件呢,天冷了,軍棉被都是最優質的棉花做成的。要搶就搶軍分割槽,兩匹馬從天而降,靜悄悄地落到大院的空地上,馬蹄像包了一層棉花,不會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哨兵不是睡著就是被麻倒了,他們像木頭人一樣直挺挺站著,既不會轉身,也不會說話,兩匹馬嗅覺靈敏,在黑沉沉的院子裡一下就聞到了倉庫的門口,大門雖然上了鎖,卻也不用著急,他們一到跟前門就自動開啟了,月光照進倉庫,軍棉被和軍大衣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黑壓壓的望不到頭,李海軍和安鳳美,這對雌雄大盜,有著天生良好的心理素質,他們既大喜過望,又沒有被喜悅衝昏頭腦,他們冷靜、沉著,把喜悅壓在心裡,像貓一樣輕,又像老虎一樣力氣大,他們一共抱了四件軍大衣和五床軍棉被。我相信,這四件軍大衣裡一定有一件是我的。我對軍大衣嚮往已久,但凡到南流演出的文藝隊或文工團,人人都有一件軍大衣,穿著軍大衣的美麗女子,成群結隊走過南流的街道,她們是部隊的,鐵路的,或者省裡的,氣勢非凡,英姿逼人。我敢肯定,如果不穿軍大衣她們就不會如此美麗,或者說,不穿軍大衣的美是一種平庸的美,是上不了檯面,不能向上飛昇的。而一個長相平平的女子,她如果穿上了軍大衣,就會平添氣質。
安鳳美,她在倉庫門口就把軍大衣穿上了,月光之下,一名俊俏的女兵亭亭玉立,這時候若有軍分割槽的首長看到她,一定會以為這是上級首長的女兒,安鳳美的臉型和身材都長得很正,一點不妖,也不小氣,由此可見,江洋大盜和首長女兒的萬丈鴻溝,一件軍大衣就能填平。他們身穿軍大衣,騎在駿馬上,在月光下一躍而起,無聲消失在玉林郊外公路的深處。
安鳳美雖然是一個罕見的吹牛大王,但她從來沒有說過要去搶玉林軍分割槽,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屬反革命行為,打砸搶,如果沒有行動,那就是反革命陰謀,如有行動,則必死無疑,株連全家,這樣的犧牲太無謂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吹牛的劍(1)
安鳳美,她喜歡說劍,她說她爸爸每天晚上都到樹林裡練劍,風雨不改,他雙手舞雙劍,轉起來水潑不進。水潑不進是安鳳美的原話,多少年來我還記憶猶新。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舞劍的事,這件事超凡脫俗,它在凡俗的生活中,就像劍在各種兵器中。
她一邊跟我說話一邊踢腿,踢腿是她的毛病之一,有時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她就會猛地踢上兩腿,然後再接著走路。我想這是她偷學雜技落下的習慣,她學的那個節目大概是蹬缸、蹬桶或蹬傘,我曾看到翟青青表演過,在舞臺中央放一張方桌,她躺在上面,用雙腳把一隻木桶蹬得像電風扇那樣呼呼轉。
安鳳美踢著腿隨即興奮起來,她說她的腳筋跟腦筋是連在一起的。於是她踢過腿之後就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