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向冰冷的地上,衣不敝體,嗚咽悲泣,他施虐於我每一寸肌膚,左右掌摑,腥味滿口,“俶!” 我含混悲叫。
是神明闢佑,是蒼天有眼,是天可憐見。最恥辱的一刻終究躲過,重壓退去,邪惡不再,有雙手護住我,有件衣遮住我,有人為我拭淚,有人抹平我恐懼,有人以全身之力平復我悲懼交加風中秋葉般的顫抖。
“小姨,瑾兒在這,你摸摸,她好好的,小姨,朝英來了,安允汶給了我出城的令牌,你要堅強,你不要哭。。。我帶你走,我們走,沒人再敢欺負你。。。小姨。。。是我不好,是我沒用,我。。。我沒用。”
郭旰的聲音很弱,他一次次牽我的手去摸瑾兒,一遍遍叫我別哭叫我堅強,我茫然轉向他,我的世界依舊是漆黑一片,無一絲亮光。
“小姐,那畜牲逃不了,我。。。”
“魔鬼。。。不要!不要聽。。。不要。。。不要說,求求你不要說。。。”
我活了過來,我好痛,好冷,我怕,我逃,我掙扎,我嘶叫,我崩潰。。。不,不能哭,堅強住,瑾兒,我們能出去了,能逃出去了,能見到爹爹。。。他會保護。。。
“小姨,我帶你走!我們回吳興!回去!馬上就回去!一切都會好的!小姨!你再信我一次,再信我一次!”
我拼命點頭,拼命啞聲,淚珠從指縫中摒出,滑下頜,滑下襟,滑下她的背。“朝英,朝英,朝英。”我喃喃叫著她的名字,她負著我疾奔,一路人聲馬聲喧譁,一路難民潮水湧來湧去,一路刀槍相交喊殺震天,吱呀呀,重如千鈞的城門悶聲開啟,崔光遠終於反了,我們終於逃出這座地獄。
我們在飛,那些人聲喊殺在身後模糊可辨,那些不堪往事在腳下輕易掠過,她越跑越快,沒有阻礙,一往無前。
四周好靜,鴉雀之靜;四周好冷,鐵兵之冷。
“大將軍有令!除了那個男人和他懷裡的孩子,其他人———格殺勿論!”
那是誰在發命,為什麼震得我心房狂跳?那個女子聲音,為什麼熟悉得象親人陌生得象敵人?
我張手摸索,手指觸到沙石的地面,我的身下,是一塊溫暖柔滑得突兀的羊皮氈毯;我發冷瑟縮,厚實的裘袍裹得更緊,我看不見,這件袍可是白色?剛才亂軍中的大叫,他們叫嚷“不可傷害穿白袍的女子”,可是指我?
“小姐,你冷不冷?痛不痛?餓不餓?”
就是這個聲音,朝英,薛朝英,原來,她已投靠大燕!
我死命去扯裘袍,她繫了死結,我無法甩脫只能受其溫暖遮擋風雨;我爬出氈毯,延綿不斷的氈毯墊在膝下,寸寸及時任我東西左右。
她抱住我,任我捶打,任我發洩,許久之後,她放開我,我脫力仆地,一身傷痛,痛徹心肺。
仆地的一刻,我觸到,指尖顫抖去摸,厚底、廘皮、韌帶、長靴。是前世的宿命,是冥冥的起誓,我永遠躲不過他,避不開他,在最脆弱無助的時候。
他撥開我糾結的發,暖暖的呼氣度到我面上,我知道他在看我,無聲地看我。我的眼睛空無一物,一頰紅腫唇角咬破,我的下巴、頸子、領口深處。。。數不盡的青淤,醜陋單薄。你可滿意,我的模樣,我的弱勢,你說絕不會放過我,現在,你可滿意?
他抱住我,小心翼翼,極盡輕柔。
轉眼狂風暴雨,殺氣凜冽。
“你這苯蛋!你這傻子!為何不跟著他!為何不找慶緒!為何不找我!”
“他怎麼可以扔下你,怎麼可以不找你,怎麼可以。。。”他把我的頭捂進懷中,我聽到他強忍激狂的心跳和破胸沖天的憤怒,“——天殺的李俶!”
“李俶”,這兩個字燒灼心房,我捂胸艱難氣喘,“喔”地一口噴出,腥味瀰漫。
周遭一切我早已看不見,如今更是聽而不聞,他緊緊抱住我,一疊聲,一疊氣,“我答應!答應!我答應!珍珠,我答應!我發誓!”
我闔目,那裡,無盡暗夜。
相傳有一條路叫作黃泉路,路的盡頭有一條河叫忘川河,河上有座奈何橋,走過奈何橋便是望鄉臺,望鄉臺邊守候的是孟婆,喝下孟婆湯就會忘記今生前世。
“孟婆?我死了嗎?”我喝下苦得發澀的湯。
“當然沒有。”他拿去碗,換了清水漱口,然後是一顆果脯,一點兒也不酸,甜甜津津的,他放進我嘴裡,“還有,我不是孟婆。珍珠,從今以後,我是你的朝義。”
第四十二章 意難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