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
此時只有淚沾衣。薰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奪歸
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坐客。”
唱到這裡,輕輕一嘆,說道:“賤妾出於風塵,原不必相
瞞……”韋小寶道:“甚麼叫做出於風塵?你別跟我掉文,一
掉文我就不懂。”陳圓圓道:“小女子本來是蘇州倡家的妓女
……”韋小寶拍膝叫道:“妙極!”陳圓圓微有慍色,低聲道:
“那是賤妾命薄。”韋小寶興高采烈,說道:“我跟你志同道合,
我也是出於風塵。”陳圓圓睜著一雙明澈如水的鳳眼,茫然不
解,心想:“他一定不懂出於風塵的意思。”
韋小寶道:“你出身於妓院,我也出身於妓院,不過一個
是蘇州,一個是揚州。我媽媽是在揚州麗春院做妓女的。不
過她相貌跟你相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陳圓圓大為
奇怪,柔聲問道:“這話不是說笑?”韋小寶道:“那有甚麼好
說笑的?唉,我事情太忙,早該派人去接了我媽媽來,不能
讓她做妓女了。不過我見她在麗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熱鬧,接
到了北京,只怕反而不快活。”
陳圓圓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韋大人光明磊落,毫不諱
言,正是英雄本色。”韋小寶道:“我只跟你一個兒說,對別
人可決計不說,否則人家指著我罵婊子王八蛋,可吃不消。在
阿珂面前,更加不能提起,她已經瞧我不起,再知道了這事,
那是永遠不會睬我了。”陳圓圓道:“韋大人放心,賤妾自不
會多口,其實阿珂她……她自己的媽媽,也並不是甚麼名門
淑女。”韋小寶道:“總之你別跟她說起。她最恨妓女,說道
這種女人壞得不得了。”
陳圓圓垂下頭來,低聲道:“她……她說妓院裡的女子,
是壞得……壞得不得了的?”韋小寶忙道:“你別難過,她決
不是說你。”陳圓圓黯然道:“她自然不會說我,阿珂不知道
我是她媽媽。”韋小寶奇道:“她怎會不知道?”
陳圓圓搖搖頭,道:“她不知道。”側過了頭,微微出神,
過了一會,緩緩道:“崇禎天子的皇后姓周,也是蘇州人。崇
禎天子寵愛田貴妃。皇后跟田貴妃鬥得很厲害。皇后的父親
嘉定伯將我從妓院裡買了出來,送入宮裡,盼望分田貴妃的
寵……”韋小寶道:“這倒是一條妙計。田貴妃可就糟糕之極
了。”陳圓圓道:“卻也沒甚麼糟糕。崇禎天子憂心國事,不
喜女色,我在宮裡沒耽得多久,皇上就吩咐周皇后送我出宮。”
韋小寶大聲道:“奇怪,奇怪!我聽人說崇禎皇帝有眼無
珠,只相信奸臣,卻把袁崇煥這樣大大的忠臣殺了。原來他
瞧男人沒眼光,瞧女人更加沒眼光,連你這樣的人都不要,嘖
嘖,嘖嘖。”連連搖頭,只覺天下奇事,無過於此。
陳圓圓道:“男人有的喜歡功名富貴,有的喜歡金銀財寶,
做皇帝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國家社稷,倒也不是個個都喜歡
美貌女子的。”韋小寶道:“我就功名富貴也要,金銀財寶也
要,美貌女子更加要,只是皇帝不想做,給了我做,也做不
來。啊哈,這昆明城中,倒有一位仁兄,做了天下第一大官,
成為天下第一大富翁,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居然還想弄個皇
帝來做做。”陳圓圓臉色微變,問道:“你說的是平西王?”韋
小寶道:“我誰也沒說,總而言之,既不是你陳圓圓,也不是
我韋小寶。”
陳圓圓道:“這曲子之中,以後便講我怎生見到平西王。
他向嘉定伯將我要了去,自己去山海關鎮守,把我留在他北
京家裡,不久闖……闖……李闖就攻進了京城。”唱道:
“坐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白晰通侯最少年,
揀取花枝屢回顧。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恨殺
軍書底死催,苦留後約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