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李娟發現水泥地下的“秘密”,是意外和巧合,倒不如說,是曹美玉故意留下了時間空隙,讓李娟去發現。
柳小柔是無法百分百確定,那水泥地下埋得就是邢浩強的屍體,她也無法預料,李娟會那麼歪打正著的,踩在屍體上。
可曹美玉自己知曉,她埋藏屍體的那數個小時裡,她的精神崩潰了無數次,她盼著有人來解救她,盼著有人來揭穿她,或是盼著,有人來了斷她的性命。
在她將近小半生的時光裡,她一直沒有搞明白,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打記事起,她就一直跟著父母四處逃債,她沒念過書沒有文化,好不容易熬到了父母離世,又遇到了柳華志。
她以為柳華志會是解救她糟粕人生的男人,可連生兩女之後,她再次被拋棄。她看過太多人性的陰暗面,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欺騙,她覺得自己這一生都不配得到幸福,所以她乾脆選擇了隨波逐流,破罐子破摔。
可她萬萬想不到,小柔回來了,那個曾經咿呀學語的柳小柔,帶著堅韌和希望站到了她面前,她心中熄滅的那束光,又重新被點亮。
她殺死邢浩強,是為了和過去的自己訣別,為了給可憐的大女兒一個交代。她現在知道自己為誰而活了,她是為了柳小柔和柳晴而活。
只是,這份親情的支撐,還不足以讓她強大到,殺人之後可以無動於衷面不改色。
她想自首,她卻沒有勇氣,她又不安心就這樣離開兩個還未長大的女兒。
所以,她把希望寄託在了陌生人的身上,她期盼能有那樣一個推力,把她送進監獄,讓她就地伏法。
曹美玉跪在李娟的腿邊,默默颳著地上的水泥,她已經在心裡上演無數遍,李娟報警抓捕她的畫面。
可事實是,李娟並沒有那樣做。
當李娟看到水泥下的那隻手,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紋身,她幾乎可以斷定,這厚重不平整的水泥下方,埋的就是屍體。
邢浩強不在這裡,又能去哪裡呢?
曹美玉重複著手上的動作,一遍遍的,將剛剛凹陷的水泥刮平。
柳小柔心慌著走到李娟的身旁,她剛剛一直在想,如果李娟阿姨報了警,她要怎麼做。她的直覺告訴她,她要維護曹美玉,她會懇求李娟,放過曹美玉。
李娟定在原地不動,她震顫的瞳孔,從水泥地面轉移了視線,幽暗的紅光旅館內,她們三個女人靜默無聲。
忽然,李娟握著手中的檔案袋,遞給跪在地上的曹美玉,開口道,“這是過幾天,小寶做兔唇手術需要的一些資料,我都給你整理好了。手術費也在這裡,我還給你要了幾張超市購物卡,後期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就去指定的那家超市去買。小寶手術那天,我不能陪在醫院,你是家裡唯一能去的大人,這件事交給你沒問題吧。”
李娟幾乎是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說完的那一刻,她的鬢角落了汗。她心裡緊張極了,她深知自己腳下踩的是何物,可她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看見。
曹美玉僵著身子跪在原地,頃刻,她撲著身上的灰塵,站起身,她髒兮兮的手,接過李娟的檔案袋。
她低頭看了看檔案袋,又抬頭看向李娟故作鎮靜的臉。她在等待,等待李娟的開口詢問,詢問她,這水泥下埋藏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可臨到最後關頭,李娟都沒開口。
李娟後退了兩步,遠離那大片的溼潤水泥地,她故作笑顏,轉頭衝柳小柔說道,“小柔,我去車上等你。”
李娟轉身便朝著店門外走去,看似輕鬆的幾步路,李娟走的極為沉重。
柳小柔懸著的那顆心,漸漸放下了些,而忽然,就在李娟即將邁出店門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腳。
不吭聲的凝重幾秒鐘內,李娟鼓足了勇氣,她轉身看向躬著背脊的曹美玉,開口道,“我去美國以後,小柔和柳晴,就交給你來照顧了,我把她們姐妹倆當成自己的女兒去疼惜,我希望你能保護好她們。”
李娟的目光,短暫的遊離到水泥地面,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某種程度上,你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我曾經也被拐賣過,強迫過,所以我最能理解……柳晴現在的痛苦。女人是最懂女人的,女人應該保護女人。”
曹美玉默默抬起頭,眉眼微皺的看向李娟。
李娟勾起一絲笑意,衝小柔說道,“我去車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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