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這孩子家裡情況比較複雜,他媽媽很早就去世了,他爸爸經常需要出差,家裡就他和他弟弟,他弟弟呢,唉,這裡有問題,是個傻子。”
“啊?”
“是啊,他跟他弟弟特別親,之前交高考志願卡的時候,還不願意往外地填,想要留在這裡上大學,我還把他叫去辦公室批評了一頓。這週一來的時候,志願卡是填好了,臉卻被打成這樣子。我問他是不是他弟弟不願意他去北京把他給打了,他一定說不是。嗨,我幾十歲的人了,什麼沒見過,要我說,就是他弟弟乾的,傻子下手沒輕沒重,一昧發洩,才把他打成這樣兒。”
“這孩子真不容易。”
“是。他弟弟我見過一次,長得人高馬大,一身的腱子肉,站在那兒像山似的,看著就叫人害怕。這腦子不好使吧,最麻煩,你對他再好他也不一定能記得你,平時看著文文靜靜,突然有一句話不對,上來就發瘋打人,攔都攔不住。要我說,家裡有這麼個人,那真是上輩子欠下的債,這輩子就是來折騰你的,那叫一個受罪!”
“真沒想到。”
“可不是嘛。這孩子真是可憐……”
許平動了動眼睫毛,慢慢地翻個身睡過去了。
“三大紀律我們要做到,八項注意切莫忘記了。第一說話態度要和好,尊重群眾不要耍驕傲……”
一輛接著一輛載滿軍人的解放牌卡車從馬路上駛過,車身上拉著白色的橫幅,上面寫著“人民解放軍為人民”。指戰員在車上領著士兵們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歌聲一路飄了很遠。
十八號公共汽車上的乘客紛紛探頭去看,有人板著手指在數:“一、二、三、四……”
“這麼多解放軍進城啊?”許平聽到旁邊的乘客小聲地議論。
坐在許平前排的男乘客正抖開當天的《人民日報》閱讀,許平微微偏過頭,從前方乘客的肩膀縫隙看到了頭版頭條的標題:認清動亂的實質和戒嚴的必要性。1989年6月3日新華社。
許平皺一皺眉毛。
車子駛過地上的坑窪,猛地上下抖了一下,他急忙抓住了前排座椅的把手。
弟弟從旁邊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許平很快不著痕跡地甩掉了。
他把頭轉向車窗,不去看弟弟的表情。
太陽快要落山了,夕陽把整條河染成了淡淡的橘紅色,河的左邊是新興的城區,新建的高樓讓城市顯得生機勃勃,右邊則點綴著不少破舊的工廠,高大的紅磚煙囪蒼涼地指向天空。
這些年似乎每一天都有新的事物出生,老的事物死去,城市不停地改變著面貌,修路、拆遷、蓋房,慢慢地變得面目全非,雖然新的建築高大又美觀,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屬於童年回憶的舊樓被推倒的時候,會感到莫名的傷感。
許平輕輕將車窗拉開一條縫,河上的風從縫隙裡猛地吹進來,撥亂了他的頭髮。
“哥哥。”
許平恍若不聞。
“哥哥。”
許平聽見了卻煩躁地不想搭理。
許正把手放在哥哥的大腿上,被他重重開啟了。
公共汽車突然急剎車,全體乘客都因為慣性猛地向前傾倒。
司機轉頭對大家說:“前面封路了,不讓走。”
乘客紛紛開啟窗戶探頭出去看,平時走慣的街道被路障和鐵絲網封了起來,街上的店鋪也關門修業,有武警在前面指揮交通趕人。
“這是要戒嚴了?”有人低聲議論道。
前面乘客的報紙被風颳到地上,許平彎腰撿了起來。
在頭版的加粗黑體大字下面有一行小標題——“要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
風吹得報紙呼啦呼啦響。許平把報紙疊了幾疊,壓住四角慢慢地念起來。
從公車站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講話。
天空的雲變成了深淺不一的紫色,在向著落山的太陽的那一邊被染成了豔麗的紅,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