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話,不管坐多久,一直到大家都走了你才可以站起來,聽到了嗎?”
許正猶疑地慢慢點了點頭。
許平撫著弟弟的臉輕聲道:“別怕,我會一直站在門口,你只要抬起頭就能看見我。”
許正點點頭。
“記得我跟你說的,我們今天去做什麼?”
許正想了想,像背誦課文一樣道:“爸爸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我們去送他。”
許平沉默許久,然後輕輕地對弟弟微笑了一下。
“許川同志告別式”的黑色橫幅下面,掛著爸爸的十七寸黑白照片。雖然作為演員將自己的一生都貢獻給了大螢幕,私下裡的許川卻是個不喜歡照相的人。
許平從佈滿灰塵的箱子裡翻出老相簿挑了很久,才挑出這張照片。年代太久,已經記不清當初照相的事了,照片上的爸爸看上去並不快樂,他側著臉坐在窗邊,頭髮花白卻整整齊齊地向後梳著,額頭的皺紋又深又長,眼睛卻茫然而深邃地地不知道看向何方。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曾經委婉地向他建議換一張父親生前更愉快的照片。許平攤開相簿,發現照片雖然不少,生活照卻沒有幾張,多是拍戲時的定妝照和工作期間頂著不同時代的造型被抓拍的瞬間。
許川一生塑造了很多角色,演過將軍,演過乞丐,演過豪商,也演過流氓,比手中這張照片拍得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照片裡的人沒有一個是許川自己。
“請節哀順變。”
許平機械般地跟前來弔唁的賓客鞠躬。
根據爸爸生前的遺願,葬禮沒有哀樂,也沒有悼詞。
遺體在鮮花的包圍下襬在禮廳的正中,來賓入場時簽下自己的名字,拿取一支殯儀館準備好的百合,繞遺體一週並深鞠躬,將花輕放在遺體前。
租下的名為松鶴的禮廳位處殯儀館的東北角,是一間不算大的偏廳,名為龍柏的主廳面積幾乎是松鶴的四倍,今天在那裡也同時舉行著另一個葬禮,死者生前似乎十分顯貴,送葬的車隊由五輛加長林肯開道,幾十輛豪華名車跟隨,把殯儀館的入口堵得水洩不通。流水一樣的花圈一直排到廳外的走廊上去,上面有不少市委市政府領導和大公司集團的名字,由20個和尚組成的唸經團不停地頌唱著梵音,門口有專職的禮儀小姐負責登記往來不絕的悼念賓客和收集禮金,哀樂從早到晚地響著,即使這樣也蓋不住一群人震天的哭聲。
跟那邊的葬禮一比,許川的告別式安靜得好像一場黑白默劇。每個人都靜靜地來,靜靜地獻花,靜靜地離去,沒有人高聲喧譁,沒有人失聲痛哭。簽名本開啟著,讓親朋好友寫下他們的哀思,也有不少不願意留下姓名的影迷,只是在靈前祭拜一番就悄然離去。
許平跟每一個到來的人的人鞠躬。在得知爸爸去世的那個晚上他曾失聲痛哭,但是在這個安靜的葬禮上,不知為何他卻奇異地並沒有感到巨大的悲傷。
弟弟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兩隻手伸直放在膝蓋上。
許平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人來得差不多了,再有半個小時告別式就結束。”他說,“累了嗎?”
弟弟等了很久才小聲道:“我不能跟你說話。”
許平笑了笑。
他抬頭去看對面牆上爸爸的照片,隔著十幾米的大廳,相片上爸爸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時間和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