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微不足道的刺,保護自己,抵抗外敵……
——小王子
對面樓上的燈一盞一盞地亮了,整座城市大概都在夜色中搖曳著點點的燈火吧。
樓上的鄰居開啟了電視,不知道是誰在唱著電影《洪湖赤衛隊》的主題歌。
洪湖水呀,浪呀麼浪打浪,洪湖岸邊是家鄉……
許平輕輕地拉了一下衣櫥把手。櫃門微微開啟一道縫,很快又被人從裡面緊緊地拉合上了。
“小正。”
沒有人回答。
自己說的那些話,到底有多少能傳達到弟弟的心裡,連許平自己也不知道。
他拍了拍大衣櫃的門。“小正,你出來好不好?你生我的氣,哥哥跟你道歉,你不要躲著不見我。”
弟弟沒有回答。
許平等了好久,又伸出手去拉門,這一次用了大力。
門快要被開啟的時候,許正在櫃子裡發出了恐懼的大叫。
()
“不要!我不見哥哥!我不見哥哥!”
許平茫然了很久才開始感到絕望。
他一邊自暴自棄地覺得自己活該,一邊又忍不住傷心。
自己到底傷害許正多深才讓他連見自己一面都無法忍受呢?
他強忍著淚意說:“為什麼不想見我啊,小正?你就這麼討厭我嗎?你就這麼恨我嗎?”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能挽回這一切。他常聽大人們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是許平早早地明白,並不是所有的錯都能被諒解,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重頭再來。
花兒落了,不會回到枝頭;媽媽去世了,她永不再回來。
許平覺得自己像失手打碎了珍貴的花瓶,面對滿地的碎片只有傷心害怕手足無措。破壞的時候只需要憤怒地輕輕一推,修復的時候卻需要經年的耐心拼粘,即使僥倖修好,瓷瓶也是傷痕累累,不復最初的美麗。
他兩手撐著櫃門,低下頭嗚嗚地哭起來。
他想要道歉,可是他道歉的聲音沒法傳進弟弟的耳朵,道歉又有什麼用呢?
眼睛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弟弟,跟他說“只要太陽就夠了”的弟弟,會在最寒冷的冬夜用小小的身體溫暖自己的弟弟,從今以後都失去了。
世界這麼大,卻有許正一個人會全心全意地看著自己,這樣毫無保留的依戀,雖然有時候會讓他感到窒息,但是更多的時候,卻讓他變得強大。因為有人需要著自己,所以不能軟弱;因為有人依賴著自己,所以即使累到兩腿發軟也不能認輸。
一直以為自己的努力是為了贏得爸爸的注意,可是在無數個爸爸出差的日子裡,支援著自己的到底是什麼,那個心底的小小聲音,只有許平自己聽得見。
他滑坐在櫃門前,毫不掩飾地放聲痛哭著。
他覺得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他一直極力掩飾著,彆扭地不肯承認著,也許自己也需要著白痴的弟弟的事實。
所有童話中一再重複的古老故事,不珍惜手中幸福的人們最終變得一無所有,等到後悔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他被唯一的弟弟拋棄了。
他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許川在廚房裡燉紅燒肉。
他把姜、蒜、八角、桂皮、辣椒切好,鍋裡放油,倒入白糖熬一下,再下五花肉塊和調料大火爆炒。肉變成深紅色之後倒入燉鍋小火熬一個鐘頭,這個時間裡,他煮上米飯,炒了西紅柿雞蛋,燙了青江菜,還拍了兩條黃瓜,用醬油、醋、辣椒和麻油拌好,盛在青花大碗裡。
廚房裡油煙很大,他推開爐子前的窗戶。
左眼還有些微微腫痛,但並不影響視力。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夜空的繁星,有些認識,更多的卻散落在深黑的幕布上叫不出名字。
夜空乾淨得沒有一片雲,明天會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
他一邊炒菜一邊跟著樓上的電視哼著歌。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他有一把好嗓子,慰問演出的時候如果有同事臨時不能上場,他也會上臺唱幾首歌。
這些天他實在是累得很了,直到小兒子平安回到家,他才覺得從骨頭裡透出輕快來。
這個家重新變得完整,生活終於可以繼續下去,等到他這把年紀,什麼苦難都經歷過一遍的時候,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