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這個男人很乾很瘦,猶如幾根柴火棍兒連在一塊——那是毒品掠奪了他身上的營養。他吸毒,這讓她深惡痛絕。她覺得自己的這一生裡,最恨的就是這個男人。
男人在她身後抽著煙說:“你好久沒跟你老公日了,你就不想?”
“不想。”
她覺得他說話很粗痞,是一副徹頭徹尾的流氓腔調,可是她卻無法擺脫他。他的臉原來很英俊,但現在這張臉卻非常難看,瘦得骨頭杵杵的,像一隻病狗。她懶得理他地摸了摸那朵紅薔薇,將那朵花移出窗戶,希望它能接受點兒露水的撫慰。她眼裡閃現了在汽車上的那幕,她想倘若大力親她,她不會反抗。她渴慕愛情擁抱她這些年來,她一直感覺不到愛,感覺不到溫馨。這麼多年過來了,她好像一直不需要愛情的光臨,怎麼這一次就那麼抵禦不了大力的眼光進入呢?她覺得他那片溫柔的目光走進了她心裡,彷彿一束陽光射進了荒涼的心田。此前,她並不覺得自己荒涼。男人在她身後說:“我們兩個搞一下吧?你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鄧瑛轉過身來瞥著丈夫,丈夫在她站在視窗眺望夜色的當兒已脫下了毛衣,身上只剩了件黃格子羊毛襯衫,一床印有龍鳳圖案的緞面被窩蓋住了他的大半個身體——那是一具瘦得同死雞子樣的身體,排肋骨什麼的可以當洗衣板用了,兩個乳頭呈黑色,彷彿上面凝聚著他體內的毒汁似的。她真的不知道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沒有早早地離開他。她非常厭惡地瞧著他的臉,這張尖尖的臉上遍佈著自私、貪婪和淫逸,每一條皺紋都記載著他的一個下流的故事。他是一個行屍走向的男人。她說:“我沒有情緒。”
男人摟住了她的脖子,手伸到她的隆胸上捏了把,“我要日你。”
“不行,我沒情緒。”
“我有情緒,”丈夫對她要求說,“我剛才吃了‘猛男神丹’,你也曉得的,這種藥對我很有用,我已經等不及了,脫衣服吧。”他的手在她乳房上揉捏著,他開始給她脫衣服。她推開了他的手,說:“我好累的。”
“我想搞你,你又不肯,你什麼鬼?”他惱了,“你們女人到底是什麼鬼變的?你要我到外面去玩‘雞’嗎?”
“我隨你。”
她走進洗手間解手,解過手,她站到洗手池前洗手,邊看著壁鏡裡的自己。她覺得她臉上的肉有些鬆弛了,眼睛周圍似乎有種疲倦的霧。她還覺得她這些天瘦了一點,臉比早一向尖些了。她走出洗手間,丈夫整個兒躺下了,身體側臥著,瞅著她。她遲疑了下,開始脫衣服,邊對她丈夫說:“你莫動我……”丈夫打斷她的話說:“你放心,我會有地方發洩的,外面到處都是活生生的‘雞’。”
她很反感他對她用“發洩”這個詞,更反感他用“雞”威脅她,她冷笑一聲,邁出了臥室,走進了隔壁的書房,這間書房裡也有一張同樣寬大的席夢思床,鋪著被窩和床罩,是給萬一來了客人時睡的。她掀掉床罩,鑽進被窩,看了眼書櫃裡的觀世音菩薩,便閉上眼睛睡覺。十分鐘後,她的大腦剛剛迷迷糊糊地向夢鄉游去,就好像一條鯉魚向一處水洞游去,門開了,丈夫穿著那件格子羊毛襯衫,下身赤裸著撞進來,掀開被窩撲到了她身上。他身上熱騰騰的,從毛細孔裡釋放出了他體內的氣味,那是一種類似於雞鴨身上的氣味。小時候,她母親從節約的角度起見,讓父親在廚房裡做了個雞籠,養了幾隻母雞,一心盼望它們多生雞蛋。她太熟悉這種氣味了,丈夫身上就是這種氣味。他與她貼近的時候,常常讓她禁不住想停止呼吸。在她眼裡,他是公雞變的,他的前世一定是一隻雞冠發達的騷公雞。她扭開臉,他對著她的耳朵說了句她不願意聽的痞話:“老子今天要日死你!”接著就粗暴地幹著……丈夫以前不是這樣的男人,他的變化是五年前染上毒品開始的,海洛因扭轉了他的人性,使他變成了一個與豬狗為伍的畜生。
“人和動物有什麼區別?惟一的區別就是人比動物更壞。”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壞,“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吃喝玩樂才是人生的真諦。”他用曹操的悲觀論調來解釋他的墮落,他原來的溫柔沒有了,有的只是一種對社會和對神靈的褻瀆,和一種對財富和對人的價值都表示出極度輕蔑的行徑,他甚至都不把自己當人了。“我算什麼?”他蔑視自己,“我不過是一隻狗,再跳也就是半米高。‘跳’不起來的!”
這是他作踐自己的理由。
如果不是一九七三年下鄉,她也不會認識丈夫田勝,如果當年田勝不對她那麼好,那麼虛情假意地關心她,她也不會嫁給他。一九七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