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聲嘶力竭的咳嗽。皇妃絡平氏忙從宮女手中接過五彩嵌貝犀角碗,撩開窗幔偎了過去,將碗中的藥湯喂入氣息奄奄的大汗阿都江口中。
阿都江勉強喝了幾口,胃中一陣翻江倒海,趴在床邊將藥盡數吐了出來。
“大汗……”絡平氏直愣愣地望著他消瘦的面容,眼中簌簌地落下淚來。
阿都江嘆息一聲,向她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宣納夕進來。”
絡平氏微愣了一下,紅著眼睛點了點頭,默默地向殿外走去。剛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淚眼汪汪地向阿都江望著。
“大汗,”她哽咽,“別忘了,格爾齊平才是您的親生骨肉。”
阿都江深深地看她一眼,垂下眼簾道:“我知道,你下去吧。”
絡平氏拭乾淚,低頭走出殿外。一抬眼,卻見二皇子納夕負著手立在門旁。一身大紅色如意雲紋的錦袍外,罩著銀狐鑲邊的雪青色坎肩。袍角下,微露一雙鹿皮厚底靴。俊美絕倫的臉龐上,帶著高傲而迷離的的微笑。在他的身旁,立著阿都江的大妃——納夕的生母頌琦氏,此時的她,低垂著眼簾,端麗的面容間不見一絲情緒。
絡平氏心中一緊,臉上卻也不願露出什麼,只是淡淡地朝頌琦氏俯身一拜,然後對納夕道:“大汗讓你進去。”
納夕清澈的眸子一閃,如同夏夜天空中最亮的兩顆流星。
“遵旨。”
他欠了欠身,便要邁步向前,卻不料被頌琦氏一把拖住了手臂。
他回過頭,有些迷惑地望著母親眼中一掠而過的憂慮。
“納夕……”她望著他,欲言又止。
納夕伸手攏住了母親攥在袖間的手,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的微笑:“放心,兒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她凝望他良久,終於含笑鬆開了手:“好,娘在這裡等你的好訊息。”
納夕自信地一笑,徑自轉身而去。
寢殿內,瀰漫著濃重而嗆人的藥氣。
納夕皺起眉,慢慢地向阿都江的床榻邁進。此時的他,仰頭躺在枕上,面色枯槁、頭髮蓬亂,再也不復見往日精明幹練的摸樣。一顆渾濁的淚水順著他焦黃的面頰滑落下來,一直流到乾裂的唇邊。
納夕定定地望著他,心中百味翻湧,腦海中亂成一片。
父親過世的那年,他才只有九歲。眼前的這個男人,憑著親王的身份,不付吹灰之力地得到了父親的一切。他娶了父親的女人、住進了父親的宮殿、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汗位……
他叫了他十年的父汗,心中,卻深深地埋藏著恨意。多少個不眠的深夜,他一次次地在心中起誓——終有一天,他要為父親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苦待一朝頭角就(二)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起,卻是躺臥著的他欠起身來,喘得老淚縱橫。
納夕嘆息一聲,一步衝上前去扶住他,將一個氈絨靠墊塞到他的背後。
阿都江平靜了下來,伸手拍拍納夕的手,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多謝你了,孩子。”
納夕垂下眼,輕聲道:“父汗請多保重。”
阿都江靜靜地看著他,昏黃的眸子閃爍著,唇角微微勾起:“這一聲父汗,你叫了十年。心中……想必有不甘吧?”
納夕眼皮一跳,抬起頭來笑道:“父汗何出此言?”
阿都江將頭靠在枕上微閉了眼,口中淡淡地道:“我撫養了你十年,視你如同己出。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道?”
“如同己出?”納夕勾唇而笑,“如同己出的是瓦礫,真正己出的才是寶石。想必在父汗心目中,納夕是永遠比不上五弟格爾齊平了?”
阿都江聞言忽然睜開眼,眸中閃過光華如電:“若果真如此,你又當怎樣?”
納夕挑起長眉,痞痞地朝他一笑:“我能怎樣?自然力求自保,不讓人給吞吃了。”
“哦?”阿都江眼底含著濃厚的興味,“說說看,你要如何自保?”
納夕垂下眼,唇邊的笑意絲毫未退:“兒臣只是隨便一說,心裡哪裡有過什麼謀劃?”
阿都江和顏悅色地道:“是嗎?那辛汶虎的軍隊這幾日在城內戒備森嚴、日夜操練,倒是與你無關了?”
納夕修眉一跳,面上不露聲色:“兒臣不知道此事。”
阿都江點點頭,慢條斯理地道:“哦,父汗也是這樣猜想,此事定不是你的授意。不過,邊疆的絡平大將軍倒是並不放心父汗的身體,上表說要率軍回京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