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多越來勁兒,追到街上,醉得歪歪斜斜的,還是不停地追打。
這本是人間極常見也頗為哀慘的一景,可能因為太過常見,大家已經熟視無睹了,又或者那“周郎中”醉酒追打時,醜著一張酒糟鼻的臉,擺動著一雙羅圈的腿,姿式太過好笑,後來,這原本悲慘的追打竟成為當日街坊間的一樂。
接下來,這場景被優人驀仿,到處搬演,傳為笑樂。以致後來傳承下來,竟成為一出有名的諧劇。
唱這出諧劇時,觀眾從來都預先準備好了笑——那是一種對比式的快樂,這快樂是無情的,它讓觀眾產生一種身份高出戲中人一大截的滿足感,跟雨天躲在屋簷下等著看別人在街上摔跤一樣的快活:自己正穿得乾乾爽爽,但、看……他的衣服馬上就要滾上泥了。
屋中現在就是這麼個情形。人人都在等著演《踏謠娘》。只是不知他們現在已這麼快活,接下來那優人怎麼還能把這興致拔弄得更高些?
今日請來唱這出《踏謠娘》的卻是張五郎和談容娘。
他們是一對夫妻,算是長安城中有名的兩個角色。
張五郎又喚做張郎當。“郎當”是粗話,被這渾名形容的人個子矮小,容貌醜陋,整個人一眼望過去,最觸目的就是他臉上那根通紅觸目的酒糟鼻了。
有尖刻的人教會了小孩兒們一句歌謠,小孩子就老跟在他屁股後面惡毒地唱:“紅而光,臘盡春回狗起陽……”
他卻從不惱,得了空兒還能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打手批子賭瓜子兒,有時輸了就讓那幫孩子摸他那鼻子。
他身上自帶著一種快活,那是一種人人樂見的自輕自賤的快活。可這快活看久了,也有一種磨牙式的痠痛,所以那些小孩兒也跟他玩不了多久。
更出奇的是,他的妻子卻美豔異常。
如單憑良心講,他妻子談容娘也不過中上之姿,遠當不上什麼曉芙玉露。可跟他在一起,那麼一對比,一個滑稽、一個謹飭,一個委瑣、一個清皎,就讓人覺得這女人著實有一種婦人式的美豔了。
談容娘在長安城裡出了名的風流。可你如果見到她,可能會覺得:怎麼會是這樣一個清清皎皎甚或有些羞澀的婦人?傳說她表面清謹,骨子裡卻極為風流放誕。他們兩個,一個滑稽涕突,一個風流自肆,難怪她男人成了長安城有名的“鬻妻”者。傳名到後來,以致他的名字都成了一種符號了,你若說哪個男人“張郎當”,被說的人會視為奇恥大辱。
他們最多的客人還是長安城中處於中下層的商人與軍士。那些邀他們來演戲的客人,常常會拿出酒來,盡著那張郎當來喝,為盼其速醉。灌倒了丈夫,那妻子……
張郎當在千杯不醉中,極有名的一句名言也就從他嘴裡冒出了:“但多與我錢,吃餅子亦醉,不煩酒也。”
這句話流傳極廣,以至後來形諸文墨,載入唐人崔令欽的《教坊記》,跟他們舞弄的《踏謠娘》,同傳長安,俱成笑樂。
這時,那廳上坐的都是左驃騎營中的將校。
時下雖值承平,他們可大多從戰亂中走過來的,個個都極粗糲,一個個拍著桌子鬧著酒地催著張郎當與談容娘上場。
主人於重華坐在主位上,滿座之中,只他一個雖也喝了酒,卻還能容止端正。
他看著滿座同僚的使酒笑鬧,眼中隱含著不屑。那不屑中卻也有一點欽羨之意:都是從那場戰禍中走出來的,見過了那麼多苦痛、腐肉與屍體,他們怎麼還剩有這麼多生命力來感受到快樂?
——而他,是不行的。
這時卻有兩個人正從外面走來。他們是含光門值勤的校尉。一進院子,看著廳中燈火,其中一個就笑道:“他們倒玩得快活!”
另一個道:“要演《踏謠娘》嘛!今兒請來的還是唱這個頂頂有名的談容娘了。於統領一向冷冰冰的,大家夥兒在他手下也壓得太久了,今日難得一回,大家夥兒湊起來鬧一鬧也應該的。”
另一個眨眼笑道:“我知道為什麼。鄔老七前日把於統領得罪了,今日這‘踏謠娘’該是他請的。聽說他已給了張郎當好多錢,不用再拿餅子喂醉他了。我只想不出,於統領平日那麼冰冷冷的,可碰上臉兒雖小、身上肉卻實在多的談容娘,他那一身冷骨頭不知暖不暖得過來?”
他的同伴就吃吃地笑起來。
那同伴手裡還提著個孩子,走到廳前,把那孩子往地上一擲,交給廳門口兵士看管,就要上廳。
旁邊人問道:“老秦,你帶了個什麼?”
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