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寧不空一一打發。待到掌燈時分,艙中方靜下來,陸漸透過視窗望去,暮色蒼茫,籠罩如靛大海,遠處海岸如一條細長黑蛇,蜿蜒遠去,陸漸不禁悲從中來,眼淚有如珠串,滴在窗欞。
忽聽寧不空冷笑道:“你在哭麼?”
陸漸心頭一驚:“這大惡人的耳朵好靈。”當下抹了淚,哼聲道,“我才沒哭。”
寧不空道:“男子漢大丈夫,敢愛敢恨,敢笑敢哭,偶爾哭一哭,也沒什麼丟臉的。”頓一頓,又道,“小子,你識字麼?”
陸漸搖頭道:“不認識。”
“很好。”寧不空道,“此去倭國,尚要時日,我便教你識字習武。”陸漸怪道:“我幹嗎要識字習武?”
“問得好。”寧不空緩緩道,“這世上的強者說來也不過兩種,第一種人,便是識字習文的,苦讀十載,考八股,求功名;第二種人,便是學武的,要麼一刀一槍,在戰場拼個出身;要麼佔山為王,奪人錢財,取人性命。你是想做強者,還是想做弱者呢?”
陸漸道:“我都不做,我只想天天曬網打漁,若是……若是阿晴不嫌棄我,我就和她一起曬網打漁。”
寧不空沉吟道:“阿晴?莫不是姚家的晴小姐?”
陸漸道:“是呀,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寧不空嘿然道:“你喜歡她了?”陸漸默不作聲。
“不言之言,便算預設。”寧不空冷冷一笑,“若你喜歡晴小姐,更須識字習武,成為世間強者。那丫頭天生的美人坯子,人又聰慧了得,眼界自然高得出奇。你這曬網打漁的尋常人,她瞧得上嗎?再說了,她自幼錦衣玉食,會跟你曬網打漁,過窮苦日子麼?”
陸漸聽得心中茫然,過得許久,才喃喃自語道:“是呀,她怎麼會跟我曬網打漁,過窮苦日子呢?”
“怎麼樣?”寧不空露出不耐之色,“學是不學?大丈夫一言而決。”
陸漸心生疑惑,皺眉道:“寧先生,你何時變得這麼好心了?”
寧不空一愣,面色稍緩,嘆道:“我讓你背井離鄉,吃了不少苦頭,如今教你學文習武,也算是一些補償。”
陸漸盯著寧不空,見他容色冷淡,無喜無怒,全沒有半點兒端倪,不由忖道:“原來他也並非壞到極點。”便說道:“我若學文習武,阿晴就不會嫌棄我嗎?”
寧不空破顏笑道:“自古佳人愛才子,你若學得好,她自然會喜歡你了。”陸漸大喜。寧不空道:“今日天色已晚,先教你認得自己的姓名吧。”
陸漸道:“名字我會認的。”寧不空奇道:“你叫什麼名兒?”
“我叫陸漸。”陸漸道,“陸字是爺爺教的,漸字卻是天生就會認的。”
“胡說八道。”寧不空喝道,“哪兒有天生會認字的道理?”
陸漸道:“我生下來時,前胸就有一個胎記,爺爺瞧著像一個字,便請人來識,識字的人說是一個漸字。爺爺就給我取名陸漸,所以說這個漸字是天生的,脫了衣服就能瞧見。”
寧不空搖頭道:“胎記怎麼會像文字?想必是令祖紋上去的,然後再來哄騙你。”
陸漸咬定是天生的,兩人爭辯一番,寧不空眼瞎,無法親見,只得道:“是否胎記,暫且不論。但這個漸字大有文章,出自《周易》中的‘漸’卦。漸卦中九三爻的爻辭說得好:‘鴻漸於陸。夫徵不復,婦孕不育,兇,利禦寇。’你名叫陸漸,暗合‘鴻漸於陸’這一句,後面‘夫徵不復,婦孕不育,兇’一句,便是說,壯士百戰沒有返家,婦女久孕卻不生育,這些都是大凶之兆。至於末一句‘利禦寇’,則是說雖然兇險,卻利於抵禦賊寇。”
說到這裡,他忽嘆一口氣,說道:“陸漸,你須牢記我今日的話,雖說人生多變,絕非隻言片語能夠料中,但這小小一個漸字,或許便是你一生的斷語。”
此話說完,二人均是陷入沉思,艙中一陣寂然,唯聞濤聲悠遠,若斷若續,忽而啪的一聲,燈花爆裂,陸漸恍然驚醒,哼了一聲,說道:“那寧先生的名字又有什麼含義?”
“小小年紀,哪兒來這麼多好奇心?”寧不空喝道,“過來,我教你識字。”當下教授陸漸識字,船上沒有筆墨,寧不空便用水在漆桌上寫字,待陸漸認識,運火勁烘乾,再寫新字。
陸漸縱然有心逃走,但此時大海孤舟,欲逃無門,唯有聽之任之,學學識字,也算消愁解悶,只是時時想念祖父和姚晴,未免分心。
寧不空卻熱心之至,一日十二個時辰,五個時辰都在教授陸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