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切齒地質問,卻也仍看出,他正努力壓抑著怒火,讓自己不至於情緒失控,還能保持最後的理智。
“心不在此,留人何用?”話語到了後半截,他那渾厚的嗓音已然變得喑啞,近乎是在自言自語,自說自話,字裡行間皆是淒涼之色輾轉彷徨。
對於他劈頭蓋臉的質問,素衣無聲地皺起細眉,垂下的眼臉教人瞧不出她的思緒,只是緩緩地將膳盤擱在一旁的矮几上。
“我說過,什麼時候該走,什麼時候該留,我心裡有數。”
她知道朱祁鈺安排七哥劫她出宮的目的,她也明白他心中的苦楚,只是,她的拒絕這種自認周全的安排。只有自己最清楚自己所做過的事,也只有自己最清楚自己將要擔負的責任,旁人望望無法參詳。
“照這麼說來,什麼都該是你說了算?!”
極緩慢地眯著眼,額上漸漸冒出青筋,他任由那不可遏止的怒氣慢慢凝聚到了一個頂點,然後尾音拔尖,一瀉千里,握住玉紙鎮的手用力往下一放——
“尹素衣,那幾時才輪到我說了算!?”
伴著怒吼,那蓄積已久的所有怨憤在瞬間全然釋放,點滴不剩!
只聽到“嘭”的一聲響,堅硬的紫檀木條案應聲碎裂,被他硬生生拍成幾塊,就連那白玉的紙鎮也在他的掌間盡化作了粉末,條案上的筆墨紙硯,宣紙奏摺雲杯等物更是狼藉地散落了一地,能摔碎的通通摔碎了!
眼前的情況實在太過駭人,就連素衣也忍不住心驚肉跳,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與朱祁鈺打交道也不是兩三天了,這麼久以來,她還從不曾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即使在登基那日,他曾怒極攻心地想要掐死她,可是,卻也比不過現在這怒焰狂燃的模樣,實在比地獄業火更令人膽戰心驚。
一日之前,七哥也曾像他這般發過火,而今見到他怒極,雖然免不了驚懼,卻也似乎是早在意料之中。能讓兩個不輕易發怒的男人情緒失控,這算不算得一件過人的本事?
尹素衣呀尹素衣,作繭自縛,終究只有絕路一途呵!
她想自嘲地笑,卻只覺得面部僵硬,怎麼也笑不出來,凝固了一般難受。
“世事難料,生死難測,誰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可是——”覆在長袖下的長指狠狠地陷進掌心,喚醒了幾欲痛斃的神魂,素衣輕輕抿唇,沉默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別處,這才繼續開口:“誰又能保證一切都是由著自己說了算?”
她那飽含深意的言語令他的心臟倏地揪緊,不知怎的,跳快了兩拍。他自然是聽出了她心底的無可奈何,也聽出了她的左右為難,可是,他卻不明白一切的癥結究竟在何處。
她到底有什麼不能言明的難處?
眨了眨雙眸,他凝神斂眉,臉色和緩了些,下顎卻仍是緊蹦著。他告誡自己不能再這樣失控下去,試著靜下心神,才能解決問題。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緩緩坐回軟榻上,看著一地狼藉的物件,食指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輕敲著軟榻扶手上的龍紋透雕,爾後,突然自頰邊綻出一抹笑。
那笑,很淡然、很溫和,與以往那佯裝溫文儒雅沒有任何不同,可不知為什麼,卻更讓人覺得心裡發毛,背脊一陣涼過一陣,不自覺地想往後瑟縮。
“你若要留下,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素衣幽幽地抬眼看著他詭譎的表情,焦距緩緩凝聚,語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苦澀。
“你務必要將那些我想知道的,通通都告訴我,否則,我可不保證自己從今往後還會不會再順遂你的意願!”眼裡閃爍著冰冷寒光,朱祁鈺薄唇上勾勒的笑意無意間多添了幾分陰冷,長指沿著圍欄上那二龍戲珠穿雲噴水透雕徘徊,每一分輕撫都像是帶著眷戀,卻又掩不住些微的怨恨。“你也該知道,要製造爛攤子可比收拾爛攤子容易多了,若是我要存心做個不長進的敗家子,我想,能採用的法子應該不會比我皇兄少,也絕不會比他慢!”言語間,他有意無意地強調著“我”字,告誡的意味便已經太過明顯了。
“你想知道什麼?”
素衣抑制不住語氣的澀然,在心底細細思索他言辭下每一分暗含的意蘊,權衡著究竟要不要接受這所謂交換條件。
“你為什麼不肯跟他走?”
他的聲音低啞渾厚,似乎是不打算再拐彎抹角,索性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末了,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唇縫中擠出要求,那冷凝的語氣,分明是暗含警告,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