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半點兒苦的女孩子給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瞧著就叫人心疼,等再聽說的時候,她已乖乖順從了太皇太后的指婚,下嫁給原配新喪的索尼家的老二索額圖,填房做了你們赫舍裡家的二房福晉……”
“原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了,可後來我聽人說才知道,原來那伍先生正是索尼中堂老大人的第一號幕僚參贊,你那二嬸嫁過去,後宮內閫眾人都說,這是皇太后存心作賤,才故意設下這一套困陣,擺明了是要打從根兒上,活生生折磨你二嬸一輩子……”
榮氏夫人說的委婉,我只聽得滿心傷感,原來二嬸當年為了先生,竟不惜押上了自己的終生幸福,如今兩人明明就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已如隔世一般,咫尺盡成天涯……
若龍廣海和我也是這樣,心裡想的唸的揣著漚著都是他,卻被一道院牆自此隔絕,再無緣分團圓,整日卻還要扮作人前歡笑,委屈迎合,將一串串苦澀的淚水生生往肚裡吞,那日子過得,可不是比死更難熬嗎?
想著想著,心底裡不由生出陣陣寒意,身上也越發冷了起來,不由自主的陣陣打起抖來,榮氏夫人見了,一迭聲的只招呼小丫頭子拿進衣裳手爐,眼瞧著我一件件嚴嚴實實給穿上了,這才稍稍安了點兒心。
正在我滿心酸楚的當口兒,裡間那兩個小丫頭子好容易拖完了地,合手抬著一隻水盆出了來,其中一個還夾著一方蒲團,榮氏夫人見她倆進來,輕輕止住了話語,笑著站起身來,扭過臉對我說:“你瞧瞧,光顧著娘倆說話,就把正經事兒給忘了,差點錯過了時辰,快快,取水過來洗手上香。”
我這時才發覺,此時日頭已近正中,眼前的煙火氣不知不覺消散開去,能把正前方神案上如小樹林似密密麻麻排列著的牌位漸漸看清楚了,認著認著,我竟不自覺愣在了當場,心底裡彷彿迷迷糊糊的,聽得見風聲在此起彼伏的吹響。
藍底金字的牌位上,用滿漢兩種文字書寫,一尊尊並非是先人的名諱,卻有的是顧命輔臣“蘇克薩哈”,由內大臣“費揚古”及其子“倭赫”,還有有漢臣“朱爾烈”,更有蘇克薩哈三族共一百三十幾口人的牌位,一排排一列列,竟都是這些年死在黨爭中的保皇臣子和他們家眷。
這一邊榮氏夫人淨水洗了手,攙扶著小丫頭在神案前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口中默誦經文,繼而持香在手,一連拜了三拜,恭敬的奉上香火,又一連拜了三拜,方才由小丫頭攙扶起來,重新坐回圈椅上。見我呆呆瞧著牌位,她也盡黯然下來,輕嘆了一聲,開言低聲說道:“想必芳兒你也清楚,我家那老東西這些年朝裡朝外的折騰,先是鬧圈地,後是爭兵權,不算攝政王那個時候,就康熙爺登基的這些年,他更是可著勁兒的胡來,跑馬佔地,殺人抄家,結黨營私,目無君上,有多少條人命死在他手裡頭,而這些個牌位,是專為那些死在我家那老東西手上的人,而設下的……”
她抬頭望著那些牌位,“以前打仗那是沒辦法,死的人太多了,頂多是自家人哭一場也就罷了,好容易盼到如今咱們滿洲人主了天下,以為終於可以過兩天太平日子了,卻還是要殺人!我家那個老東西原本也不是大奸大惡的人,只不過過了大半輩子殺來殺去的日子,一下子太平下來,他轉不過一根筋來,總以為自己還是在那屍骨如山的戰場上,滿心裡只有一個殺字,以為只要把不服他的人都殺了,踏著屍首登上去,日子就能過的舒坦了,他自己卻不知憑他這屠戶的性子,哪裡能鬥得過的那個愛讀漢人書的小皇帝!再加上身邊又有幾個存心往死裡帶他的傢伙,成天攛掇著他謀反作亂,一來二去,就一步步走上了現在這條路,叫人家背後指著他的脊樑骨,罵他是大逆不道的亂黨,把他們家幾輩子拿腦袋換回來的戰功英名,一起子都給毀乾淨了……”
“我在一旁看著瞧著,心底跟明鏡兒似的一清二楚,他這是一點一點兒把自己個兒,連同一大家子人,活活往死路上逼呀……”
榮氏夫人說到這裡,眼裡泛起淚光,卻強忍住不叫墜落下來,只是繼續用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問我說:“芳兒,你可有心上人了嗎?”
我被她這麼一問,卻並不覺得害臊,只是鎮定地看著她老人家,認真點了點頭。
榮氏夫人笑了,笑容如統一縷陽光綻放在她哀傷的面頰上:“芳兒既然有了心上人,必然也能明白人世間情愛之苦,遠勝蓮心熊膽千百倍有餘,我們既生為女人,此生就已註定要為情所苦,為情所累,一生都要為自己心上的男人哭泣傷心,肝腸寸斷,乃至於殞身不遜的大有人在,哪怕再精明強幹的女人,一旦有了心上人,都是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