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安靜。抬頭看著他時,他正遠眺著東南方,望著那些盤旋的黑鳥。
“那些鴉,”他說道。
她還是很安靜,等待著。
“在我的童年裡,有時候會稱呼它們為乾神的黑鳥。我告訴過你和埃蒂:那個廚師被吊死之後,我的朋友庫斯伯特和我是如何撒麵包屑喂鳥的,是不是?”
“是的,你說過。”
“和那邊的黑鳥一模一樣,有些人稱呼它們為城堡鴉。但是,從來不會有人稱之為皇家鴉,因為它們都是食腐鳥。你問過我,它們以何為生。答案很可能是:它們在他的城堡裡的街上、後花園裡吃了腐屍,因為他已經離開了。”
“拉什宮,或是紅色老王魔窟,或者隨便你怎麼說都行。”
“沒錯。我不敢說很確定,但……”
羅蘭沒說完,也沒必要說完。隨後,她始終留神著那些黑鳥,沒錯,看起來它們一直往返於東南方。那些黑鳥也許意味著:他倆畢竟是在往正確的方向前進。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好歹能支撐她熬過這個白天,以及隨之而來的凍得發抖的夜晚。
6
第二天早上,他們又在一個沒有營火的宿營地(羅蘭保證過:今天晚上他們可以用一下斯壇諾,至少能吃上一口熱的)裡吃了一頓冷冰冰的早餐,蘇珊娜問是否能看看泰特公司送給他的那塊金錶。羅蘭非常樂意地遞給了她。她長久地凝視鐫刻在表蓋上的三個符徵,尤其是塔,塔身上的小視窗盤旋上升。接著她開啟表蓋,看裡面的鐘面。她沒有抬頭看他就問道:“再跟我說一遍,他們是怎麼對你講的?”
“那是他們手下的美好意願人員之一告訴他們的。據他們所說,那個人特別有天賦,但我記不得他的名字了。據他所言,這塊表會在我們走近黑暗塔的時候停擺,甚至還可能倒走。”
“真難想象一塊百達翡麗會倒著走。”她說,“這塊懷錶顯示,現在是紐約時間早上或晚上八點十六分。這裡看起來卻像是早上六點半,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麼意味,不管是站在哪個角度想都無所謂。但是,我們怎麼才能知道這塊小寶貝兒走得快了還是慢了?”
羅蘭放下手上的活兒(把食物放回背囊裡),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又說道:“你看到底下有根小針嗎?自己轉圈兒走的那根?”
“秒針,看到了。”
“秒針豎直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她便盯著獨自轉圈兒的秒針看起來,當它轉到正午的位置時,她說,“到了。”
羅蘭已經盤腿坐下了,現在這個姿勢對他來說毫無阻礙,臀部的疼痛消失了。他閉上雙眼,雙臂環抱著膝蓋。每一口呼氣都凝成了薄薄的白霧。蘇珊娜儘量不去看,因為那彷彿是該死的冷空氣愈來愈烈,以至於肆無忌憚地在他們眼前顯身,雖然只是鬼頭鬼腦地一閃而過,但畢竟是看得見的。
“羅蘭,你在幹——”
他衝她擺了一下手。手掌向外,眼睛依然閉著,於是,她不再出聲。
秒針急匆匆地繞圈走,先是低頭衝下,再昂頭向上。就在它到達——
羅蘭睜開眼睛,說:“一分鐘了。真正的一分鐘,因為我生存在光束下。”
她驚得目瞪口呆。“看在天堂的名義上,你究竟怎麼做到的?”
羅蘭搖搖頭。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他只知道柯特曾經教導他們:必須能隨時隨地在頭腦中保持時間感,因為你無法依賴鐘錶,陰雨天時也無法仰仗觀測日頭。而半夜裡更有此必要。有一年夏天,柯特把他們幾個派往城堡西部的寶寶森林,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熬的晚上(而且,那裡真是很嚇人,至少當你獨自一人時總會怕得很,不過,沒有誰會公開承認的,甚至私下也不會向好友吐露),直到他們在柯特規定的時間分秒不差地回到宮殿的後花園。頭腦中的計時器是如何運作的?這確實很難解釋。一開始,他們怎麼也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只要你失敗,柯特那雙老繭橫生的大手就會等著教訓你,只要你失敗,後腦勺就免不了吃一記,再聽到柯特的怒吼:呃,小臭蟲,明天晚上再回樹林子去!你們一定很喜歡待在那兒吧!但是,一旦頭腦裡的時鐘滴答滴答走起來,就似乎走得一直很準了。在某段時間裡,羅蘭幾乎喪失了這種本領,就好像這世界丟失了羅盤裡的準星,但現在這本領回來了,這讓他非常高興。
“你是數數嗎?”她問,“密西西比一,密西西比二,這樣數出來的嗎?”
他搖搖頭。“我就是知道。一分鐘到了,或是一個小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