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哀號之聲,有淒厲的救命之聲,有呻吟之聲,有鎖鏈嘩啦作響之聲,有鞭子揮舞之聲,有板子落到人身上的噼啪聲。
味道也很難聞,是陰暗發黴的味道,是傷口化膿的腐臭之味,還有大小便的味道。
總之這些混和在一起,這座監牢就如同人間煉獄。
歐陽藉著兩旁的火把打量著星移,見她雖然臉色蒼白,卻還是睜著一雙大眼,不住的往兩邊的牢房裡看著,搜尋著蘇文翰。
明明很恐懼,卻硬撐著那纖弱的身體,要支撐起不該她負擔的責任。
每一次見面,她都帶給他不同於尋常人的一面,讓他既覺得新奇,又覺得震撼。他真想知道,在這樣一張豔傾天下的絕色容顏背後,有幾分冷靜,有幾分自持,有幾分理性,有幾分堅強,有幾分堅韌,有幾分勇敢。
他更想知道,在這纖弱而玲瓏的身子裡面,有怎樣一顆鮮活、麻木相夾,熱情、冷酷相雜,從容而又任性,懦弱而又決絕的心。
歐陽輕聲問:“星移,你可以現在就從這退出去,剩下的事,我來幫你辦。”
星移堅決的搖頭,說:“我要見文翰。”
她想見他,並不僅僅是想告訴她會救他出來,她有很多話要對他說。經歷這樣的慘事,對一個單純的孩子來說是怎樣巨大的一個傷害?無論他怎麼恨蘇老爹,那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文翰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惡人,當手上沾滿心血,他一定愧悔不已,痛不欲生。
她相信,如果能夠讓文翰選擇,他一定會選擇自己去死,而不是殺死蘇老爹。
就算她把他救出來,如果心理上的陰影不除去,文翰仍是被毀了的人,他將不再有最純真的心境,最單純的理想,最清澈的信念。
他會揹負著這份罪惡,永生都不得安寧。而這一切,都不是星移願意看見的。
這些事,歐陽沒法替她辦。
歐陽搖頭,不甚贊同的評價著星移:“蘇星移,你這樣的執拗,不是一個可愛的女子。”可愛的女子,不應該逞強,應該適時的表現出一點軟弱來。
軟弱並不可恥,那隻會激發她身邊的男人更強的保護之慾。
星移笑笑,說:“我從來就沒把可愛當作過人生信條,也沒把可愛當做過人生目標。”可愛,尤其是女人的可愛,在星移看來,就是男人喜歡時無所不用其極的讚美,不喜歡時做什麼都錯:連呼吸都錯。
兩旁的犯人聽見說話聲,紛紛撲過來,爭先恐後的抓著鐵欄杆,大聲叫:“救我,救我啊……我是冤枉的。”
獄卒便踢一腳,道:“所有人進來都喊自己冤枉。”
有的人甚至嘻嘻笑著調戲星移:“小娘子,你來這是不是找我的?來,陪哥哥一會,就是明天死了,今夜也做個風流鬼。”
獄卒聽的煩了,便一鞭子抽過去道:“死性不改,都要死了還白日做夢,滾一邊去。”
星移只看見一個個醜陋骯髒的面孔,披頭散髮的,伸著黑黑的手,長長的指甲裡都是泥,恨不能將她和歐陽都抓進去才好。
歐陽的步子一直沒變,總是那麼不快不慢的跟在獄卒的身後。他始終沒回頭,也不管因為地面不平整,光線陰暗而深一腳淺一腳的星移。
他在想,如果星移肯出聲求他,他便回身牽住她的手,替她擋掉那些幾乎要抓到她衣襟的那些髒手。
哪怕是不求,只要她肯叫他一聲,露出那種女子該有的嬌柔和柔弱的眼神,他都會替她擋。
可是她就是不求不出聲不示弱。甚至,還用那種憐憫的、慈悲的、瞭然的、同情的眼神看著這些死囚犯。
星移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恐懼,不是不嫌惡。可是,一想到這裡面也許其中之一就是文翰,她不敢想像自己一個眼神會怎樣的傷害到他。
文翰現在沒有了支撐,只剩下了她這最後一根稻草。他一定在最絕望的時候都死死的抱著這個信念:姐姐一定會來的。
她不會害怕他,因為他不會傷害自己。她不會恐懼他,因為他不是邪惡的罪犯。她不會嫌惡他,因為他始終是她那善良而又休貼人意的兄弟。
她願意相信他,願意向他伸出援手,儘自己所能幫他,即使只是徒勞的聽他訴說。
可是,一個個牢門都過了,怎麼就沒看到文翰呢?
她情願他也睜著一雙恐懼的眸子,淒厲的大喊自己冤枉,也不願意文翰自暴自棄,先給自己定了死刑,就認為他是一個弒父兇手,禽獸不如,罪孽深重、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