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便有了一個半月的孕,只是時日尚淺,她不敢確定,便沒有跟我說。月前我回來,去孃家接她,已經是懷到七個月上了。”
“恭喜大哥。”張嫣嫣然,“——倒是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在外頭滯留了這麼久,竟至於錯過了孩子的成長日子。真是對不住。”
“娘娘說的是哪裡話?”
孟觀疏朗而笑,並不放在心上,“遊俠死生一諾,千里走單騎本就是常有的事情。更何況,若沒有你當年一飯之恩和後來成全我和拙荊的婚事,哪裡有這個孩子。你是孩子的恩人,又何必如此外道?”
張嫣搖搖頭道,“咱們早就說好了,當初的兩次恩情,用你的一年之約相報。如今,一年期限已滿,所謂恩情,不必再提。我這次尋你過來,只是想在回宮之前見見你。”
起來,她與孟觀,本就是生活軌道不相互動,回了未央宮之後,再想見面,當是不可能了。
孟觀素性豪邁,亦於心中生出一分惆悵之情。
他雖然與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從前並無交集,但在那命運多舛的三個月逃亡生涯中,他們相互依靠打氣,走過了大半個匈奴草原,也算處出了一分特別的感情。
張嫣打量著孟觀,總覺得,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他身上屬於遊俠的硬朗孤僻以及漂泊的氣息褪去了一些,增添了一點屬於人間煙火的溫暖。
“說起來,懷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可是,想到腹中有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淡淡笑道,“我還託了這個孩子一些福。小時候,我但凡想坐姿鬆懈一些,阿母便會罵我,說我沒有大家女兒的雍雅。如今懷著他,我不耐久坐,便命人去打了這個搖椅,無論是陛下還是阿翁阿母,都容了我,沒有說我一個字。”說著便吐了吐舌頭,沒有一個將為人母的一國之後的穩重,反而帶了點十七歲少女的調皮氣息。
孟觀一怔,這才打量了一下張嫣座下的搖椅。
韓冬歌懷孕已經到八個月上,即將生產,別說跽坐,便是連箕踞久了,都耐不住。他此行穿行草原,見了遊牧民族的胡床,便照著給韓冬歌做了一把,只是看起來遠遠沒有這張搖椅舒服。
“大哥可想過,”張嫣問道,“日後如何照顧安頓孩子?”
“這——”孟觀一時啞然。
遊俠以天下為家,居無定所。今日把酒當歌,明朝身敗而死,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情。也許對於張嫣而言,身陷匈奴軍營,一路從草原上逃回來,是她錦繡一生中最不願意回憶的噩夢,但對於孟觀,卻不過是人生中極平常的一段經歷,若真要說與以往有所區別,也不過在於,從前他的所有風雲都發生在大漢的土地上,這一次,卻延續到了匈奴草原而已。
從出師離開師傅的羽翼之後,他便是一直是這樣過日子,縱然在娶妻成親之後,依舊保持著這個模樣。只是,卻在此時忍不住思考起來,若一個月後,有了一個新生的孩子,他還可以如此麼?
孩子的年紀如此小,身體又嬌弱,如何能承受的住一路的風沙?
他正猶豫之間,聽得張嫣道,“大哥,當初我與你定一年之約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一年會如此驚險。說起來,能夠從匈奴回來,你與我實有再造之恩。若我不能相報一二,實在心有虧欠,不如我贈你一處安陵的宅子,可好?”不由怔了怔,冷笑道,“怎麼?原來皇后娘娘也將我當做遷徙入安陵的郡國豪強了嗎?”
他雖為遊俠,平日不大關注政事。卻也在回到長安之後,感受到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劉盈從北地回到長安之後,深覺區區一個閔氏,便在沙南有如此勢力,連官府都不能拘束他們的行止。天下各郡縣,又有多少這種所謂豪強?於是下了詔書,令地方官將各郡國豪強遷徙往安陵。
與此同時,也褒獎了幾位在治地打壓豪強得力的地方縣令。
皇帝的一道詔書,僅僅是落在紙上的幾個字,對於百姓,卻有可能影響筋骨。
“大哥說什麼話?”張嫣嗔道,“我並無其他意思,只是想著給大哥一個安家的地方。”
“說起來,冬歌姐姐如今身懷有孕,總不能長期住在外家,安陵是個好地方,又與姐姐外家近,姐姐與你若能在那兒落腳一陣子,與姐姐與孩子都好。而且,”她微微沉吟,“你阿姐,解憂的年紀也不小了。我打算給她指一個人家,讓她今年秋天出嫁,她在這個世上只有你一個親人,她出嫁的時候,你總該來送她吧。你若不喜歡,空著那宅子也就是了。何必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