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不要太介意這件事,”看守向那位發脾氣的旅客懇求說,“我來坐在你的旁邊,讓他們兩人坐在邊上好了。他們一定不會妨礙你的,先生。你只當根本沒有這兩個人就是了。”
“不要怪我,”那位我認識的犯人大聲喝道,“我本來就不想去,我本來就想留下來。依我所想,誰來代替我都歡迎。”
“也歡迎代替我,”另一個犯人也粗魯地說道,“如果以我的方式做,我一定不會妨礙大家。”說畢他們兩人大笑起來,並且開始剝硬果吃,果殼隨便亂吐。我想,要是我自己也處於他們這種境況,如此地受人輕蔑,我一定也會和他們的行為一樣。
最後,對於這位怒氣衝衝的先生來講毫無補救的餘地,要麼他認倒黴,和犯人同坐,要麼等到下一班再走。他還是上了車,嘴裡仍然是抱怨不斷,罵罵咧咧的。看守坐在他的旁邊,兩個犯人也費力地爬上了車。我認識的那位犯人正坐在我後面,嘴裡的熱氣全呼在我的頭髮上。
車子離開時,赫伯特對我說:“漢德爾,再見!”我心裡暗想,多麼幸運啊,虧他給我起了個名字,而沒有叫我皮普。
要描述這位犯人的呼氣有多麼劇烈是不可能的,不僅一口口熱氣噴在我後腦勺上,而且順著我的脊樑骨向各處分散,一直鑽進我的骨髓,還帶著一股酸味,一直酸到牙齒的根上。他撥出的氣比任何一個人都多,呼氣的聲音也比任何一個人都響亮。我只有蜷縮身體,儘量忍受住他的呼氣,不過這樣一來,我感到自己一邊的肩越聳越高。
天氣是要人命的陰溼,這兩個犯人一直在抱怨著寒冷。馬車還沒有走多遠,我們大家似乎都進入了冬眠狀態,感覺遲鈍,興趣索然。馬車一過中途的驛站,我們乾脆哆哆嗦嗦地打起瞌睡來,一聲不響地保持著安靜。我思考著究竟要不要在他離開馬車之前把兩鎊錢還給這位犯人,用什麼樣的方法還更好,就這樣我自己也沉入了夢鄉。突然,我身子向前一衝,好像自己要跳進馬群裡一樣,在一陣驚恐之中醒來,於是剛才的問題又出現在心中。
我想我一定睡著了很長時間,因為車外一片黑暗,閃爍著搖晃的燈影。雖然我雙眼辨別不清外面的事物,可是車外吹來陰冷潮溼的風卻使我嗅到了故鄉沼澤地的氣息。我後面的兩位犯人縮成一團,越來越靠近我,看來把我當成為他們擋住冷氣的屏風了。我聽到他們正在談話,聽到的第一件事正是我在思考的“兩張一英鎊鈔票”。
“他怎麼弄到的?”那位我從未見到過的犯人問道。
“我怎麼知道?”另一位犯人答道,“他弄到後也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總之,我想,是朋友送他的吧。”
另一位犯人罵了一聲寒冷的天氣,說:“要是現在有可多好。”
“有兩張一英鎊鈔票,還是有朋友?”
“有兩鎊鈔票。我可以為一張一英鎊鈔票出賣所有的朋友,一英鎊鈔票便可以成交。唔,所以他說——?”
“所以他說,”我認識的那位犯人答道,“他在船塢裡的一堆木材後面對我說的,只不過半分鐘時間,他說,‘你很快就要被放出去!’是的,那時我就要釋放了。他問我願不願意找到那個給過他飯吃又為他保守了秘密的孩子,把這兩張一英鎊的鈔票給他。我答應了他,我也做到了。”
“你這個天大的傻瓜,”另一位犯人憤憤地說,“要是換成我,老子就要像個人一樣花個痛快,去吃喝一頓。他一定是個生手。你不是說他對你一無所知嗎?”
“他不認識我,我們是兩幫子,關在兩條船上。後來他因為越獄,抓住後被判為無期徒刑。”
“說真的,你在這一帶鄉下幹活只那麼一次,是嗎?”
“就只一次。”
“你對這兒有什麼看法?”
“這是個最惡劣的地方,泥濘、大霧、沼澤、苦役;苦役、大霧、沼澤。泥濘。”
他們兩人都用最刻毒的語言咒罵這個地方,最後罵得沒有詞了,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我偷聽了他們的這一段對話之後,真想立刻下車,離開這裡,躲到公路上一處僻靜黑暗的地方。幸虧這個犯人沒有對我產生懷疑,沒有認出我來。確實,我本人也長大了,完全變了樣,穿的衣服不同了,所處的地位也不同了,如果不遇到特殊情況,沒有神鬼的幫助,任他怎樣也不會把我認出來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天下事無奇不有,這次既然能偶然巧合同乘一輛馬車,就完全可能有另外的巧合,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哪裡冒出一個人直呼我的名字,他們一聽就會認出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