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蛋是往我臉上貼金——我壞起來沒心沒肺,根本是個操蛋鬼。我成天失魂落魄,做壞事也做得很糟。我在床上抱住她——雙人床很大,就是讓兩個人躺的,她身上很光滑,就是讓人抱的——心滿意足,進入了夢鄉。
我說的這件事都有不合常理的地方,所謂的不合常理,就是它不合現實世界的常規。在現實世界裡有個數學家王二在證費爾馬定理,證了十年沒證出來,這是合乎常規的。假如他證了出來,無法發表也合乎常規。氣得昏頭漲腦地回家,把論文手稿燒了,這也合乎常軌。最後有個漂亮女鄰居和他做愛,安慰了他,這就是不合常情。合乎常情的說法是他在絕望中手淫甚至自殺。還有一件不合常情之處,就是那論文的手稿我有兩份,燒了的是複寫稿。從小孫那面來說,像她那樣的單身女人,所到之處都有常理在,但那是她的事,我不大清楚。回到家裡,鄰居住了一個操蛋鬼,這是她不合常理的最後機會。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沒什麼可挑的了。”好在我們倆又吵又鬧,已經使這件事儘量地合情合理了。
有關情理,還有一點補充。假設我們倆兩情相悅,慾望如火,但是始終剋制,不逾矩,直到某位領導或者某位長者注意到了這一點,站出來給我們撮合——這樣就像一臺合情合理的電視劇。但是也可能沒有這樣的領導和長者出來撮合,這樣的劇情不合情理,卻能讓我們倒一輩子的黴。對於情理這樣的東西,我們不可以太天真。
《王小波全集》 第四卷紅拂夜奔:第六章(8)
五
最近我出了好幾次差,比方說,去開學刊會。我兼著《數理化》的數學編輯,這種事是推不掉的。走到火車站裡,聞見一股尿臊氣,大家橫七豎八地躺了一片,這股氣味就是從人身上冒出來的。古怪的是廁所裡沒有這樣的味,只是覺得殺眼睛。車廂裡熱得厲害,簡直是蒸籠,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吃東西,把蛋皮、果皮扔下車去。所以我想到應該把育肥中的豬牽上車來喂,因為坐火車是這樣的刺激食慾。到了這種時候就想到自己應該成為人瑞——售票處掛著牌子,憑十四級介紹信售給軟臥包廂票,據我所知,人瑞相當於行政十三級。所以我又把費爾馬定理的證法儘量簡化,期望別人一看就能承認。人只要做過了行人,就會發生一些改變,不論古今。
我當了人瑞後(這事的詳情見後),也行萬里路出了一次國,去美國參加一個數學年會,是和加州伯克利一塊去的。提著大箱小箱,穿過了海關機場,既暈機又暈時差。然後穿上了不合身的西服,到會場上坐得筆直,十句話裡倒有九句聽不懂,感覺實在是很不好。影影綽綽聽見加州伯克利說,費爾馬定理是他和我一道證出來的。很想駁他幾句,卻只有乾瞪眼的份兒,因為舌頭落家裡了。開完了會我跑到三個X的電影院裡躲了一夜(這是因為不想看見加州伯克利),決心以後再也不出來。等到回到了家裡小孫說我的模樣變了。原來是一副渾渾噩噩、天真未鑿的樣子,現在風塵僕僕、眼露兇光,很是成熟。這說明人都是在路上成熟的。
現在可以說說我怎麼成了人瑞,以及費爾馬定理是怎麼發表的。我們系裡那個加州伯克利的副系主任找到我說:聽說你證出了費爾馬?我回答說:對。他說:拿給我看看。我說:不。他又說:你不要保守,也有自己證錯了還不知道的情況。我心裡說:小子,論爺們你還得叫我大叔!但是也不能不給他看。據說他看完以後說:不管怎麼說,他也沒去加州伯克利留過學——這就是說我證對了。假如我證錯了的話,準是這麼說:先去伯克利留了學,再來證費爾馬——彷彿費爾馬定理和加州伯克利是拴在一起的。後來系裡出了證明,論文在校刊上登出來。以後我總算成了一個校級的人瑞,每月可以多得一百塊錢,這比我以前指望的要少,純數學沒有以前值錢了。不管怎麼說,對別人總算有了交待。但是我心裡非常不高興,不知自己這輩子幹了些什麼;在我當過的扒土的人,變態分子,頭髮灰白形容枯槁的人,和我現在當著的人瑞之間有什麼關係。我只做到了人瑞,還沒有當上領導。假如當上了領導,還不知該會怎樣的暈頭漲腦。
等到我也成為了人瑞,才知道自己過去的淺薄。原來我以為是領導的人,也只不過是些人瑞。我現在作為“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學者”,也能夠出席一些頭面人物的會,會場上不光有過去常在我後心上擊一猛掌的黑胖子(我後心現在天陰時還有點麻癢),有險些把我送去賣鹹魚的加州伯克利,還有書記,有校長,還有些更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們系裡那兩個領導到了這種地方就掏出了筆記本,聽見一句沒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