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駿在離開昆明前,最後宴請了一下這幾年相互照拂的友人,連每隔兩日來收衣服的洗衣阿婆都被請來。
阿婆揹著收衣服的筐子和自家小外孫過來,小猴子黢黑黢黑一個,精幹巴瘦,一來就順著最原始的本能望向廚房,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得人又憐又愛。
鄰居薛蓮和金花阿媽都來幫忙,她們有些拘束,因為在坐的還有幾個美國軍官,黎嘉駿只是請了一下,壓根沒考慮他們的感受,做什麼就給來賓吃什麼,於是滿桌紅彤彤的菜,看得所有人都狂吞口水,大部分是饞的,也有大兵這樣的是嚇得。
秦梓徽看不下去,還是跑到炮所的供貨商那兒去稱了兩斤牛肉,讓黎嘉駿給做了黑胡椒牛柳,算是挽救一下那些美國同僚的舌頭。
精挑細選之下,總共也就十來個人,男一桌女一桌,方便男人喝酒吹牛和女人照顧小孩。
薛蓮的兒子已經不需要照顧了,就很熱心的幫黎嘉駿照顧小三兒,她對於他們一家的離開表現得很不捨,做飯的時候還掉了一會兒眼淚,這會兒卻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感覺我家那口子外頭是有姘頭了。”她拿小刀把牛柳切成丁,沾了醬汁喂小三,語氣惡狠狠的,“我本來還指著你們能給我撐腰呢,現在看來只能靠我自個兒了,他要是敢把那賤人帶來,我卸了他的子孫根!”說著,刀下用力,牛柳寸寸成灰……宛若某子孫根。
黎嘉駿和小三盯著那條牛柳,不約而同的嚥了口唾沫。
“他寄信來了?”
“是呢,還有個獎章,說讓我備著……還算有點良心。”
“你可得儲存好,不過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像上回那樣,我都沒想到軍屬證明有那用處,能把找事兒的流氓都嚇跑。”
薛蓮得意的笑笑:“何止那用處,它可是個好東西,買米都不用排隊。”
“哎呀,虧大了!”黎嘉駿一拍大腿,一臉後悔。
兩人咯咯咯笑了許久,笑完都有些惆悵。
“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了。”薛蓮又要掉眼淚,“這日子啊,太苦了,真太苦了……再差點,就熬不住了。”
“快了,等你先生回來,趕跑了小妖精,就又……又是好日子了。”黎嘉駿有些發虛,她想叮囑什麼,卻叮囑不過來,“等你先生回來了,就別讓他再打仗了,兩人做點小生意,你也該過過安穩日子了。”
“我也這麼想的,房客我全請走了,”薛蓮頓了頓,壓低聲音,“他們說了以後再沒有關聯了的,但我還是覺得要換個房子住。”她清楚鄰里對她的評價,這塊地方她還真不一定能呆,她容不了她男人在外面有女人,她男人更容不了戴綠帽子。
黎嘉駿表示贊同:“你有數就好……你要是早說,我還能託關係幫你問問宅子。”
“哪裡動用的上你?我在城東租了一處,反正仗打完了,我是要跟我家那口子回老家的。”她有點竊喜,“反正跟這裡是不會有瓜葛了。”
兩人聊了許久,又添了幾次酒菜,離別宴才漸漸散去。
讓鄰居挑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哄睡了小三兒,三人最後整理了一下,便睡下了,準備搭乘第二天的飛機率先前往重慶,他們幾乎沒拿什麼,只帶了必要的行李。
昆明這個城市在這些年氣質輪流變換,從春城,到學城,最後成為了戰爭之城,滿地的軍需和軍人,漫天的戰機和硝煙,她也是很久以後才意識到,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大後方。昆明和重慶組成的雙城奇兵在這八年間到底撐起了什麼,恐怕言語已經難於贅述。
飛過昆明上空的時候,她最後一次看到了昆明遠處的滇池,它倒是波光粼粼的,從沒有變過。
回到重慶後,生活與以往並沒有很大的變化。
秦梓徽去磁器口的炮兵駐地報道過後開始了正式的停職休養,二哥左思右想一下後,也去申請了停職休養,家人對此並沒什麼表示,應該說,所有人此時都無心做什麼,除了黎嘉駿,大家都在等待著日本投降的訊息,這種知道它冥冥之中會來,卻怎麼也等不到的東西最讓人焦心。
就連重慶大街上走的人,都帶著股神思不屬的勁兒,報紙上少了戰況,多出了更多的國際形勢,一會兒說蘇聯要調解中日糾紛,一會兒說日本並無投降的表示,又說美國將進攻日本本土,因為德國投降而歡欣鼓舞,對於日本馬上會投降而信誓旦旦的媒體忽然都沒信心了,結果那麼明確,可過程卻坎坷到讓人茫然,培訓了半年的“青年軍”毫無解甲的跡象,彷彿隨時準備出動再開始一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