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傳入:
“大路……”
那聲音縹縹緲緲,如煙似霧,伴著聲音,臉頰旁有一股微溫縈繞。朱於淵又是一怔,溫熱的氣息愈加貼近,竟吹拂過耳垂。話音再起,益發縹緲空靈,低低地,又說了兩個字:
“快去……”
這一句卻又離開耳畔,彷彿朝上方飄去,聲極輕細,還拖了一個微微顫抖的尾音。朱於淵猝然睜開雙眼,驚道:
“是你!”
黑暗中有白影一晃,遊心從巨梁中飄然落下。她輕輕一扯,一條薄如蟬翼的絲帶悄然捲入袖間。她點了點頭,道:“是我。”復又引著朱於淵,一同走回石門邊。
她又朝穆青霖脈脈地望了一眼,才斂去情意,迴轉了臉,正色朝朱於淵施了一禮。淡淡地說道:
“你我早就見過面,在七月十五日的千佛山客棧中。我是天台派第一脈傳人,自幼隨了師父姓氏,我的全名,叫作顧遊心。”
朱於淵悚然道:“那天夜裡,畫卷中的楊枝觀音,就是你——”遊心道:“沒錯。化身觀音,一擊驚退朱雲離,隨後又替你指路的人,都是我。”
她沿石階徐徐走了兩級。接著說道:“七月中旬,朱杜二人離開京師。我隨後稱病獨臥,藉機悄悄離開神樂觀。我平時為人冷淡,沒有朋友,偶然消失幾天,只要不耽誤宮中祭典,也無人過問。
“我觀察了屋中形勢,決定偷樑換柱,用暗暝術匿形於畫中。我的暗暝術學得很好,朱雲離輕易發現不了。但我年紀尚小,武學功力尚淺,不宜輕率出手暴露自己。因此只好利用朱雲離畏懼師父的心理。一直屏息等待,想挑選最關鍵的時機,一舉擊潰他。
“可惜我沒能一擊命中,但總算起到了一些震懾作用。令他倆逃出了屋外。我趁機熄滅了燈,解開眾人的穴道。但朱雲離臨去前,用隱弦反撲一招。我避閃不及受了傷,無奈之下,只能再次隱藏。
“我躲在客棧大廳的椽木上,恰好瞧見了各人離去的方向,而你先前在屋中的言行,我也全看在眼裡。我見你似乎真心想尋找他們,於是才不惜冒著暴露的風險,在暗中為你指明瞭方向。”
朱於淵低聲道:“原來是你……難怪他倆逃出去後,才會有那段奇怪的對話。”
遊心問:“甚麼對話?”朱於淵道:“他倆以為出手的是大師伯,可是卻又覺得功力有差別,因此又驚又疑。”
遊心冷冷地道:“他倆萬萬想不到,天台派第一脈已有傳人。他倆更料不到,那位傳人已經在神樂觀潛伏了將近十年。”
朱於淵道:“我現下知道你是誰了。但我還有很多疑問,需要你倆一一開解。”遊心剛想回答,穆青霖卻在門後平靜地開口:“我來說吧。”
遊心轉向他,眼底浮起愛憂交雜的神色:“你的身體……”穆青霖微微笑道:“沒事。”他朝朱於淵一示意,朱於淵點了點頭,來到石門前,在臺階上緩緩坐下。遊心嘆息了一聲,也挨著他坐下,穆青霖亦在門內盤膝而坐,從容地道:“阿淵,接下來是九年零六個月前發生的故事,請你聽好了。”
景泰四年二月初五。凌晨。灰濛濛的天空中霰雪紛紛,雪已連著下了幾天幾夜,刻著蘭草紋的白色地磚上,早已覆蓋了尺餘的積雪。
朱漆院門被輕輕開啟,一對年約三十來歲的夫婦,牽著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出現在院中。
男子回身掩起院門,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女子神情緊張,緊緊牽住小男孩,貼牆而站,靜靜等待。小男孩另一隻手中握著一架小小的木製玩具車,他的心思似乎都在木車上,不時地舉臂,投入地將車子在空中移來旋去。
男子沿院巡了兩圈,察看完畢,走近他倆,低聲道:“息蘭,隨我來。”
杜息蘭點點頭,拉住小男孩,道:“走吧。”小男孩兒突然甩了甩胳膊,掙脫她的手,叫道:“蘭姨,瞧!”
他將木車向前一拋,小小的車輪骨碌碌一陣滾動,木車在積雪上駛出了大半丈遠。小男孩一邊笑,一邊撲了出去。杜息蘭忙忙地去扯他,那男子動作卻更迅速,一腳跨出,踏住了木車,小男孩收勢不住,嘭地撞在他腿上。
杜息蘭頓住身形,惶恐地道:“雲離……”
朱雲離慢慢移開腳,木車露了出來,歪歪斜斜地橫在雪地中。小男孩半蹲著,小心翼翼捧起木車,車身有些損壞,一側的車輪也被踩扁了。他低著頭,沒有說話,彷彿有些難過,杜息蘭來到他身邊,攙他站了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寬慰道:“乖,我重新給你買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