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命算是完全奉獻給自己了。他若連自己都不能坦白在媽媽面前,那麼他又有什麼資格來企求她的原諒?
於是,南說出一切,包括他和同性生活,包括他自甘墮落,也包括他的戒毒經歷。
曾經,南想過坦白日子的到來,口口聲聲地對自己說:媽媽理當生氣,我不奢望她能原諒我。
直到在火車上,他都還這樣做心理建設。
但其實呢?在心底深處,他就從未期冀奇蹟的發生嗎?他就真的不曾奢望過皆大歡喜的場面麼?
他如果捫心自問,就一定會發現他其實一直在奢望,即使知道希望渺茫。
這個希望確實渺茫了些。他所碰到的所有事,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夠波瀾起伏,一波三折的了。又怎能苛求一個從未踏出過農村一步,大字都不識幾個的鄉下婦女接受呢?
何況其中還違反著中國社會的倫理道德。
尹媽媽理所當然地勃然大怒,桌子一掀,任剩菜的湯汁濺得四處都是,操起牆角的雞毛撣子就朝南揮去。
南沒有躲。
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夠自己躲避的。
撣子的木柄沒頭沒腦地砸上來,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但痛得倒不真切,比起他和海洛因打拉鋸戰時的折磨,這真是小意思了。
但痛的不是肉體,是心臟。
他知道他辜負了媽媽。她本想抱孫子的,本想風風光光地做一回婆婆,本想讓兒子回來繼承田地,然後是兒子的兒子,接著是兒子的兒子的兒子。
現在,都不可能了。
他的心隱隱抽痛起來,一絲一絲地痛,很溫柔地便刺進你的心臟,血無聲無息地流下來。
永無至盡,永不痊癒。
他終於明白以薌的痛。外表雖看不出來,卻足以致命。即使再熱鬧的地方,對他們來說都不過是荒野一片。
強壯的是軀體,靈魂則不得超生。
尹媽媽打了一會兒,突然停下來。氣喘吁吁地指著門口,尖叫道:“你給我滾,永遠不許再踏進這裡一步。我也再不會認你這個兒子!”
南怔怔地看著媽媽,痴痴地說:“我不走,這是我的家。”
“你……”尹媽媽手指顫抖地指向他。
她本是個只曉得做農活的女人,哪會耍什麼嘴皮子,也想不出什麼來申討南。從頭至尾都不曾流過眼淚的她一下子哭了出來,很絕望地哭。
她不知道該怎麼拉回兒子的心。在她想來,聰明如他既然告訴了她全部,一定是沒有絲毫挽回餘地了。
除了號啕大哭,她已無法表達心中悲憤。
可她也沒別處可去哭的,孃兒倆總共也就這一間屋子,只能坐在人仰馬翻的另一邊,委委屈屈地哭出幾十年的艱辛。
她覺得,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南不說話,從地上爬起來。扶好桌子。拾起破碎的碗,丟掉。把還完好的碗碟、筷子端到屋後洗乾淨。拿來拖把清理了一番地面。然後便去洗今天母子兩人換下來的衣服,晾好。最後鋪好屋子裡角落處的床——這是給媽媽睡的。自己則拿出些棉被和席子,草草弄了個地鋪,便躺到冰涼的地面。
雖然以他的身體,他是很不適合受這地氣的。
他輕輕叫了一聲:“媽,早點睡吧。夜露深重。”
那邊沒有回應,只傳來一陣陣的抽泣。
一晚上,哭聲低低咽咽地持續著。南失眠,他的媽媽也不曾閤眼一分鐘。
但他不敢勸。
沒有立場,也沒有力度。他說了只會讓媽媽更傷心。
第二天一大早,媽媽邊抹淚邊出去種田,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他嘆氣,跟著走到田裡想幫她一起幹。
但卻被她驅逐出來,厲聲喝道:“我不認識你,不要過來!”
他只能坐到遠遠的一棵樹下,看媽媽勞動,自己卻幫不上一點忙。
肩頭此時被按上了一隻手掌,他回頭一看,是顧群。他於是點點頭。
顧群看看尹媽媽的身影,輕聲問道:“怎麼?尹媽媽生氣了?”
他再點頭,然後說:“顧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要在這裡再陪她幾天。”
“可是……”
“求你了,先回去吧。”
顧群沉默地看著南,眼裡閃動著濃濃的憐惜。良久才低低地說:“好的。”他沒有再安慰,而是轉身離去。他知道,此刻的南不需要他的關心。
他需要的是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