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捧著那束花,走在前邊,輕盈的步子,甜蜜的笑顏,映著一路的蔥鬱,輕快敏捷,可是印無憂感覺到澹臺夢的刻意,輕盈甜蜜,都是刻意,在刻意之下,掩飾著不願意讓人瞭解的東西。
如果不是感覺到澹臺夢不開心,他不會陪著他們去深山裡邊打獵,他的劍,是殺手的劍,殺手的劍,因為有了血的祭祀,神聖威嚴,只能用來殺人。
用殺人的劍去打獵,為了澹臺夢,印無憂毫不猶豫,就算身邊還有一個他不怎麼喜歡的列雲楓。印無憂知道自己不會與人相處,向來是以口說心,不需要遮遮掩掩,更不需要言外有音,印別離教過他,最好的殺手從來沒有贅招,都是一招斃命,不用著花哨,所以最厲害的人從來沒有廢話,因為最厲害的人根本都不用說話,就有人看他的臉色行事了。
列雲楓的話太多,印無憂歷來不喜歡話太多的人,有些事應該去做,口舌之利,逞不逞有什麼意義?不過,在竹林裡,列雲楓救過他,他不會言謝,但是也不會忘恩,況且列雲楓是澹臺夢的師弟,如果不是看這些,他早一劍殺了列雲楓。
喜之則生,惡之則死,除此之外,並無第三種選擇。
印別離教導他的話,總是不經意就被印無憂想起來,從小到大,就一直是印別離教他如何處事,如何立威。
三個人誰也不說話,靜靜地走路,偶爾有清越婉轉的鳥啼,在葉下花底,轉瞬無跡可尋。
走過一段路,隱隱聽到了鍾罄之聲,幽幽地傳來,在寂靜的山林裡邊,顯得深遠悠揚,彷彿一泓清泉,濯靜心上的微塵。
淺淺的笑意,還在澹臺夢的笑靨裡,只是笑容中浮動著淡淡的惆悵,這樣的神情,在澹臺夢的臉上,很少出現。她靜靜地站住,低頭弄著手中的花束,低低吟道:“古木蒼苔冷,山幽春色深。熙熙夢裡客,擾擾眼中人。空禪奈運舛,虛悟覺心嗔。顛倒紅塵裡,煙光映淚痕。”
低低的聲音,有迴腸蕩氣的幽咽,微風拂過,枝葉婆娑,好似萬物有靈,應和著她的吟哦,都彌散著春去無蹤的憂傷。
微微的痛,慢慢在印無憂的心中散開又凝聚,澹臺夢為什麼如此落寞,她的心中究竟藏了些什麼不能與人知道的東西?從第一次見到澹臺夢時,他就有了這樣的疑問。
澹臺夢不想說,他就不忍去問。畢竟觸動舊日的傷口,是件很殘忍的事情。
她的不快樂,讓印無憂的眼中湧上不易覺察的憂傷。
列雲楓微微笑著:“茫茫桑田冷,渺渺滄海深。生死須臾事,應憐眼前人。禪定風吹水,迷覺性無嗔。樂時與君醉,詩痕共酒痕。”
古木無人幽徑,紅顏悵然賦詩,這情形在美麗如畫,也有點微微的涼意。列雲楓對於詩詞曲賦,興趣一般,只是為了引開一個話題,才和著澹臺夢的詩韻,也吟詠一首詩,澹臺夢的詩是蒼涼的慨嘆,列雲楓的詩是豁達的勸解,她的不開心,他怎麼會看不出來。
聰明如澹臺夢,自然聽出列雲楓詩中的勸慰,不覺淡然一笑:“你道看得開,只是不知道是真的放得下,還是說得出,做不到。”
列雲楓笑道:“說得出,做不到,才是世情,我們都在世間,怎麼也出不來世外,不順著世情,豈不自尋煩惱?”
淡淡一笑,澹臺夢望著鐘聲來處,有些神往地道:“空門俗世一念遙,一念不生累塵牢。紅裳塵滿緇衣淨,孤燈照夜立深宵。也許五濁惡世,總是紛爭顛倒,也許放下俗念,遁入空門,方是離苦之路,頭上無發,靈臺無塵,無生無死,無垢無淨,自有覺悟因緣。”說著,由不得幽幽一嘆。
放下俗念,遁入空門?
這句話好像醍醐灌頂一般,印無憂立時道:“滄海,你要遁入空門?”一時情急,他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心中的驚駭,毫不思索地:“哪個寺院敢收你,我就把那裡夷為平地!”
看著印無憂著急的樣子,澹臺夢淡淡笑道:“傻瓜,難道成佛不是比成魔好?”
印無憂想也不想地道:“無論你成佛成魔,你都是我認識的雲滄海!”他說得很衝動,眼中都是焦慮和關注。
列雲楓淡淡地道:“晨鐘暮鼓禪院深,一念不生駐原神。拈花笑時無顛倒,菩薩行處種惠根。人生不可不執著,不執著則心性不定,一事無成,人生又不可太著相,太著相則作繭自縛,畫地為牢。空門裡,空門外,不過是件衣裳,覺悟的是人心,與衣裳何干?”
身軀微微一震,澹臺夢的眼中轉過一絲笑意:“如果我成了江湖上人人要誅殺的惡魔,你們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