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又聚攏成人形,尷尬地坐起身,頭卻還因為這用力過度的一頓狂笑而暈乎乎的,得用手扶住才能撐得起來。
斯奧泰然自若地看著他,笑容裡有幾分孩子般的頑皮與得意,似乎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腦子裡的畫面。
這樣的笑容讓埃德幾乎要以為那不過是一個玩笑——然後他突然記起諾威曾經告訴過他,薩滿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但都不能結婚,他們必須保持身體與靈魂的純淨。才能更好地與祖先溝通。
所以這大概真的只是某種怪異的玩笑。
“……謝謝你。”他躬身真誠地向老薩滿道謝。他已經很久沒有笑成這樣,壓在心上的陰影似乎隨著笑聲和淚水一起流了出來,消散在空氣裡。
斯奧向他點頭,似乎接受了他的謝意。
“我走在雪地上。看著它從我的頭頂飛過。”老人把手舉過頭頂,乾枯的手指做出飛翔的姿勢,發音含混的野蠻人的語言刻意說得很慢,“我以為我已經忘掉了我的妻子,很多年過去。她已經不在。可是那一刻我想起了她,她一直都在那裡……所以我回來。我又能看見她的面孔,她有我所見過的最美的藍眼睛——比你的朋友更美的眼睛。”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他眼中的懷念與愛意真實不虛。
埃德怔怔地看著他,開始意識到,這或許並不是個玩笑。
。
斯奧的妻子名叫卡羅琳,相遇時他們都在試圖逃離自己的生活。
斯奧很小的時候就被認定擁有成為薩滿的能力。不需要任何儀式他就能看見祖先或其他生靈的靈魂,並且從容地與他們交流而沒有絲毫恐懼。在野蠻人之中,薩滿就如人類中的牧師……甚至聖者般神聖。能成為薩滿是無上的榮耀——但沒人問過斯奧是否願意。
小斯奧離開了自己的家人,被當成下一任的薩滿,幾乎與世隔絕地長大。卻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意識到,他更想成為一個戰士,依靠自己的力量戰勝敵人,獲得勝利,簡單而充滿激情地度過每一天,而不是從死去的祖先們晦澀難明的暗示裡竭力找出正確的指引。
他並不討厭與逝者溝通,那甚至曾經是一種樂趣,但當樂趣變成責任,便越來越令人厭倦。厭倦積累到難以忍受時,年輕的斯奧藉口在祖先的召喚下需要獨自遠行。光明正大地逃走了。
臨行前部落裡的老薩滿用半失明的渾濁雙眼看了他很久,像是輕易看穿了他的謊言,卻並沒有阻止。
獲得自由的斯奧在荒原上游蕩了好一陣兒,甚至好奇地進入過人類的森林。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族人如何洗劫一個人類的村莊,帶走近十個不停哭喊的俘虜,留下更多的屍體和被烈焰吞噬的房屋。
那是野蠻人的生存方式。在這之前,斯奧也從來沒有覺得這種方式有什麼不對——弱肉強食,被劫掠的人類只能責怪自己的弱小,那些連自己的妻兒和家園都無力保護的男人更不配得到尊重。
但那一刻。看著兩天前他悄悄窺探過的、平靜祥和的村莊眨眼間被毀於一旦,他卻突然意識到,那是不對的。
強大,並不意味著擁有隨意施暴的權利。
這樣的理由不可能阻止正因為這一場勝利而沉浸在亢奮之中的野蠻人,更何況他們並不屬於斯奧的部落。年輕的野蠻人默默地注視著劫掠者揚長而去,甚至沒有走出自己藏身的樹後。
所以,正確來說,是羞愧而不是勇敢,讓他在十幾天後遇到那個大膽地從野蠻人的營地裡逃出來又被追上的人類少女時,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出手相助。
他救下了那個女孩兒……或者也可以說,那女孩兒救了他。
那時的斯奧是個健康強壯的年輕人,但他與那些被當成戰士養大的野蠻人終究有所不同。他的多管閒事讓他差點死在了來追回自己的戰利品的同族的斧頭下,而那金髮藍眼,纖細瘦弱的人類少女卻趁其不備,將一柄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短劍刺進了她的“主人”的後背。
一個受傷卻還死不了的野蠻人是最危險的野蠻人。一場短暫、混亂又激烈的戰鬥之後,斯奧驚懼地發現,他跟一個身高還不到他胸口的人類少女一起,殺掉了自己的族人。
在那具逐漸冰涼的屍體前,兩個不同種族的人沉默地互瞪了好一會兒,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不同的方向,落荒而逃。
之後的許多天裡,斯奧不斷想起那個死在自己手上的族人,想起他帶著驚訝與憤怒,茫然望向天空的黑色眼睛……但想得更多的,卻還是那個纖弱的人類少女。
獨自逃脫的人類俘虜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