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說過她就像睡著了一樣。那條白色的長裙還在滴著水,緊緊地貼合著她的身體,顯出一副苗條迷人的身材,只是露在外面的面板白得有些嚇人。
看著水月安詳的臉龐,一下子我想到了很多,許多年來,我的命運總是在嘲諷著我,現在依然是如此——命運讓我與水月在幽靈客棧相遇,命運讓我們在七天之內墜入愛的深淵,命運又讓我們在轉眼間陰陽兩隔。
接下來,我開始拿著毛巾給水月擦身,從她沾滿海水的頭髮開始,小心翼翼地擦遍了她全身。我的動作很慢,手上也很輕,足足用了半個多小時才給她擦乾淨。
忽然,我聽到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我站起來開啟了一道門縫。
透過狹窄的門縫,我看到了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提燈的人正是丁雨山,他壓低了聲音說:“我們下去談談好嗎?”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同意了,但離開時我特別把房門給鎖了起來。
來到底樓的大堂裡,他們仍然坐在餐桌前等著我,就連秋雲也下來了,而阿昌則站在他們的身後。
慘白的燈光照著他們的臉,樣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我冷冷地說:“有什麼事就說吧。”
丁雨山的臉上擠出一絲極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餓了吧,先坐下來吃晚飯吧。”
餐桌上確實為我準備好晚餐了,我確實感到自己又冷又餓,也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不到十分鐘就吃好了。
然後,我擦了擦嘴巴說:“你們不會是特地叫我下來吃飯的吧?”
“當然不是。”說話的是秋雲,她盯著我的眼睛說:“你知道我們的意思。”
我幽幽地說道:“你們為什麼總是盯著水月?你們因為她而感到恐懼?”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嗎?”
“不,也許昨天她根本就沒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捲到了遠處,只是沒有被我們找到而已。我估計在昨天黃昏,當我們回到客棧以後,她又被漲潮的海水帶了回來。是的,她被衝上了海灘,就這樣在海邊躺了二十幾個小時,直到剛才被我發現。”
“這怎麼可能?你又是怎麼會想到去海灘的?”“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丁雨山終於說話了:“行了,周旋,我們就當這是一場奇蹟吧。”
“處理?”我愣了一下,然後有些激動地問:“為什麼要用這個詞?她不是一樣東西,而是一個人!”
“不,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具屍體。”
我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你想怎麼樣?”
丁雨山看著我的眼睛,冷冷地說了一句:“埋了她。”
瞬間,我感到血脈賁張起來,情感完全壓倒了理智,我怔怔地說:“埋了水月?不,絕不,我絕不!”
“讓死者入土為安,是我們生者的責任。”
“不,不———”我猛地搖了搖頭,然後把目光對準了琴然和蘇美,“你們不是和水月從小一起長大的嗎?難道捨得離開她嗎?”
蘇美咬著嘴唇說:“我們不可能把水月的屍體帶回去的,先通知這裡的火葬場吧。”
“你們要把她給燒了?不,我絕不和她分開。”
我想當時我已經瘋了,根本意識不到嘴裡說了些什麼。
這時候,秋雲用柔和的聲音說:“周旋,你的精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覺醒來以後,就會主動把水月給埋了的。”
當時我的腦子裡昏昏沉沉,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就起身離開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樓梯。
剛剛跑上二樓的走廊,身後就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只見阿昌提著煤油燈跑了上來,他的手裡還拿著一卷竹蓆。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過了席子後,我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等阿昌走了以後,我抱著席子進入了房間,然後再把房門給鎖好。水月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柔和的燈光照著她蒼白的臉龐,緊閉的眼皮微微發出一些反光。那身白色的長裙已經完全乾了,依然緊裹著她的身體。
我把阿昌給我的竹蓆鋪在了地板上,這張席子是全新的,摸上去光滑而乾淨。也許,整個客棧裡只有這醜陋的啞吧,才能夠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會給水月守夜的,床自然是留給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入睡前我又看了一眼水月,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我給剛剛去世的爺爺守靈,他就躺在家裡的一張竹榻上,穿著件白色的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