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落心了。” 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弄得床鋪發出一陣吱扭吱扭的聲音,她說被子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我快要悶死了。”她喊道。喜鵲猶豫了一下,就替她把被子掀開了。老虎看見她穿著斜紋的藍布睡衣,寬寬的褲腿下露出白皙的、細木棍似的小腿,它們難看地交疊在一起。她的腳不時蹬踢著床,拳頭捏得緊緊的,嘴唇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紫,最後漸漸發黑,不一會兒就不動了。 “差不多了。”孟婆婆宣佈道,“喜鵲,你別光顧哭,我們替她穿衣裳吧。” 可就在這時,夫人再一次將眼睛睜開。她的眼睛亮亮的,把每個人都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遍,突然很清晰地說了一句:  '返回目錄'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書包網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東西9(2)
“普濟要下雪了。” 眾人都不說話。靜謐中,老虎果然聽見屋頂的瓦楞上落下的颯颯的雪珠聲。 她的嘴裡又溢位血沫來,嘴唇不住地發抖,喉嚨裡不時發出有節奏的“呃呃”聲,就像打嗝兒一樣。喜鵲給她餵了兩湯匙水,從齒縫中滾進去,又從嘴角流出來,把枕頭弄得溼乎乎的。她看了看寶琛,寶琛也只有嘆氣而已。 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又開始扭動起來,嘴巴一張一合。老虎看見她把胸前的衣服都扯開了,叫道:“真熱啊,悶死我了!替我把被子拿掉。” “已經拿掉了。”喜鵲哭道。 夫人的指甲在脖子上劃上一道道血印,乾癟的Ru房耷拉在胸脯的兩側。她的腰高高地聳起來,雙腿繃得筆直,臉上一股憤怒的表情,好像為什麼事生了很大的氣,牙齒咬得咯咯響。她的腰聳起來又落下去,就像卷向岸邊的浪頭,一次又一次,似乎要把體內最後一絲氣力都逼出來。 她的動靜越來越小。漸漸地,她攥緊的拳頭鬆開了,抿得緊緊的嘴張開了,繃得緊緊的身體鬆弛下來。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只有小腿還在輕輕地抽縮,最後,連小腿也不動了。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校長。 她似乎已經來了一會兒。身上的雪珠已經融化,棉襖上溼漉漉的。她一個人站在門邊,沒有人注意到她。看上去,仍然是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她輕輕地走到床邊,把夫人那條彎曲的小腿扳直,平放在床上,將她手交叉疊在胸前,理了理衣裳,托起她的頭,把枕頭重新放好。隨後,替她抹上眼簾。她轉過身來,輕輕地對屋裡的人說了一句: “你們都出去吧。” 就這樣,她把自己和屍體關在小屋裡,一直呆到天黑。沒有人知道她在那個房間裡做了什麼,沒有人敢去打擾她。聞訊趕來的鄰居都擠在屋簷下、廊下、客廳和灶房裡。小東西每看到走進來一個人,就要一遍遍地告訴他們:“我的婆婆死了。”可一直沒人搭理他。 寶琛攏著袖子,不時察看著天色,他們能做的唯有靜靜地等待而已。 老虎覺得,村裡所有人似乎都對她有一點敬畏,這多半是源於人們對於瘋子特有的有些神秘的恐懼。不過,對老虎來說,這些天來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對什麼都不感到擔憂,夫人的死似乎與自己無關。他感到輕鬆、自在,甚至略有一點愉快。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封閉在一個黑暗的匣子裡,而普濟的天空就是這樣一個匣子,無邊無際。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些很小的區域性,晦暗不明。他沒法知道一件又一件的事是如何發生的,這些事情是透過什麼樣的絲線而縫合在一起,織成怎樣一個奧秘。而現在,他自己就是奧秘的一部分。那是燈芯草尖上掛著的火苗;那是一隻在天空盤旋的鷂鷹;那是他的貪戀的軀體的氣味:它甜蜜、憂傷,又令人沉醉。 上燈時候,那扇小木門開了。秀米從裡面走出來。她彷彿突然蒼老了許多,可從她臉上也看不出悲傷的表情,仍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老虎從慶港第一次來到普濟的時候,他們見到的秀米就是這樣一副樣子,彷彿沉睡在又長又黑的夢裡。 小東西一看到她娘,就飛快地跑到廊柱下躲起來,隨後他又穿過迴廊跑到喜鵲的身後,把臉埋在她的兩腿之間,又偷偷地側過臉來打量她的母親。可是校長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當寶琛帶校長去天井裡看那具棺木時,小東西甚至跑到他娘跟前,仰著頭看著他母親的臉,露出傻笑,似乎在對她說: “我在這兒呢。” 寶琛搓著手,問她夫人的後事如何料理。秀米抿了抿嘴,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來: “埋了。” “噢,對了。”秀米忽然像是想起一件什麼事似的,對寶琛說,“你打算把她葬在哪兒?” “就在村西的那塊金針地裡。” “不行!”秀米說,“不能葬在金針地裡。” “那塊地是夫人自己看中的。”寶琛說,“夫人前些日子交代過,也請陰陽先生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