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果然是大米。秀米掏出一把米,湊在鼻前聞了聞,立刻轉過身來,對喜鵲說: “你去把孟婆婆、花二孃她們叫來。” “幹嗎叫她們?” “你只管去叫,我有事和她們商量。” 喜鵲“噢”了一聲,就往外走。她光顧著高興,開始,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對話有什麼不同尋常。可當她跨過門檻時,忽然像釘子一樣釘住了。她回過頭來,吃驚地看著秀米。什麼什麼什麼?她說什麼?! 她,她她……喜鵲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她不是啞巴。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啞巴,啞巴怎麼會說夢話呢? 現在好了,糧食有了,秀米也能說話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她覺得自己有的是力氣,就是再餓上十天半個月也能撐得住。 也許是興奮過了頭,也許是飢餓讓她有點神志不清,喜鵲一推開孟婆婆家的門,就對著屋裡的人宣佈道: “我們家秀米開口說話了。” “她說話了嗎?”孟婆婆有氣無力地問道。她正用一把湯匙使勁地颳著鍋底的嘎巴,可只刮下來一點鐵屑。 “說話了。”喜鵲道,“她突然就說話了,不是啞巴。” “噢,這麼說,她不是啞巴。不是啞巴,能說話,好,好好。”孟婆婆顛來倒去地說著,又去刮她的鍋了。 隨後,喜鵲又到了花二孃家:“二孃,剛才我聽見我們家秀米說話來著。” “說話?她說話又怎麼了啦?”花二孃手裡摟著自己的小孫子。那孩子餓得臉色發青,雙手亂抖。 “我原來還以為她是啞巴呢。” “她是啞巴嗎?”花二孃冷冷地道。她顯然是餓糊塗了。 奇怪,她們怎麼一點都不吃驚,也不高興? 喜鵲滿腹狐疑地往回走,到了家門口,這才想起自己把最重要事給忘了。又原路踅回去。 看著這一袋雪白的大米,花二孃先是“菩薩菩薩”地叫個不停,好一會兒才說:“誰有這麼大的家業,到了這會兒還能有這樣稀罕的東西!” 孟婆婆道:“閨女,你是哪來的這袋子米?” 喜鵲說:“早上起來,我就見它在院子裡,興許是昨晚從牆頭上翻進來的。”秀米道:“別商量這糧食是從哪裡來的了,先救人要緊。”孟婆婆道:“是啊,先救人要緊。閨女,你打算怎麼辦呢?” 按照秀米的意思,這袋米每日由兩位老人負責施粥,全村人熬一天是一天。孟婆婆道:“閨女,說句不好聽的,你當年鬧瘋病那會兒,又是革命啦,又是食堂啦,整天舞槍弄棒,大嬸看了,心裡不是滋味……” 花二孃拉了拉孟婆婆的袖子,不讓她說下去,笑道:“這下全村的人都有救了。等到饑荒熬過去,我讓人給你立碑。” 孟婆婆和花二孃忙踮著小腳,分頭去各家說了。很快,說來也奇怪,村民們自發地從家中送來了麩子、米糠、豆餅,也有人把來年的豆種都拿來了,就連二禿子夫婦也送來了一袋白麵。 兩位老人就著那袋米,每日一次,在孟婆婆家門口施粥。看著村裡的男女老幼井然有序地在孟婆婆家門口等著分粥,秀米的心裡真是悲欣交集。原先擔心的哄搶局面並沒有發生,甚至當隊伍中混進來幾個來歷不明的外鄉人和乞丐,村裡人也沒有趕走他們,一人一勺,一個也不少。這一幕多多少少讓她想起了張季元以及他尚未來得及建立的那個大同世界;想起了自己在花家舍的日子,那個夭折了的普濟學堂;還有父親出走時所帶走的那個桃花夢。 這天中午,喜鵲照例去幫著花二孃分粥。當最後一個人將破碗伸過來的時候,鍋裡的粥沒有了。花二孃道: “怎麼就這麼巧?就差你這一勺。” 喜鵲抬頭一看,這個人正是去年在丁先生喪禮上露過面的乞丐。喜鵲盯著他看了好半天,脫口道:“你從哪裡來?我怎麼覺著認得你似的。” 那人一慌,手裡的碗就掉在了地上,也顧不得去撿,扭頭就走。這一次,喜鵲邁開一雙大腳,跟著那人一直追到河邊。她心裡想,一定要問問這人到底是誰。那個人明顯是跑不動了,不時地按著腰,停下來喘氣。最後,他們隔著一個池塘追了好幾圈,喜鵲實在跑不動了,就朝那人喊了一句: “你不要跑了。我認出你來了。你是翠蓮。” 這一喊,那人果然立住不動了。怔了半晌,蹲在地上,“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池塘邊有一架廢棄的水車。兩個人正好坐在水車上說話。當時豔日高照,天氣晴暖。融雪順著水車的凹槽流入池塘中,嘩嘩地響。 喜鵲陪著翠蓮哭了一陣,抬袖揩了揩臉, 著鼻子問她,怎麼是一副男人的裝扮,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 翠蓮只是啜泣不作聲。 “你不是和那個,那個什麼龍守備結婚了嗎?怎麼落到這步田地?”喜鵲道。她這一問,翠蓮就哭得更兇了,不時的甩出一道道清鼻涕,抹在水車扶手上。  '返回目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