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說著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厲聲說道,“皇上要我奪情,你們要我守制,你們所作所為,不是要把我張居正逼上絕路麼,你們若堅持己見,僕惟只有一死,方得解脫。”
王錫爵見張居正已說出絕情的話,只得長嘆一聲,起身告辭。他剛走不久,馮保就差人送來了最近兩日東廠的訪單。東廠自建立之日起,就擔負有監伺百官的秘密使命,東廠撒在各處的暗線甚多,這些密探隨時都會把得到的情報密呈上來,東廠再匯總成為訪單及時向皇上稟報——東廠的訪單,也只有皇上一人才能看到,但張居正擔任首輔之後,馮保慮著他實際上起到“攝政”的作用,便把訪單製成兩份,一份呈送皇上與太后,另一份則報給張居正。
現在,張居正看這最新的一份訪單,有二十多頁紙,內容幾乎清一色都是京師各衙門官員在奪情事件中的言語行動。張居正細細讀來,不放過其中任何一則訊息。其中有多條涉及艾穆,並全文刊登了他在天香樓上寫的那一闋《金縷曲》,此前,他已讀過了艾穆的那篇《諫止居正奪情疏》,對於艾穆的文字才華,他從內心由衷地欣賞,但同時他又發出了“芝蘭當途,不得不除”的感嘆。如今再讀這闋《金縷曲》,他對這位湘中才子已是深深厭惡,在心中譏道:“扶社稷,方為大丈夫。這話不假,但究竟是誰在匡扶社稷呢,是你還是我?”想著想著,他也情不自禁地提起筆來,依這《金縷曲》的詞牌,揮寫心中的哀婉、憤怒與沉痛:
一天秋氣烈,問孤雁,拍雲而去,關山幾疊?忍看聖賢皆寂寞,誰醉長安風月。寒夜裡,故園蕭瑟。料當老父魂飄日,江浦上,一霎楓林黑。肝腸斷,星明滅。
我為人子遭詆譭,望江南,煙水茫茫,徒然泣血。以身許國真難事,進退關乎名節。恨不能,遠離帝闕。
只是明君難割捨,扶社稷,要創千秋業。功與過,且拋卻!
第二十八回 午門廷杖血飛似雨 微臣忤旨氣貫如虹
“押罪官!”
一位小校站在午門前臨時搭起的木臺上,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吶喊。頓時,從左掖門旁邊的三間值房裡湧出一隊錦衣衛兵士,他們押解著戴著鐵木枷的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四人,推推搡搡走到木臺前。木臺上擺了一張長桌,錦衣衛都督朱希孝主持今天的行刑。讓一位王公親執其事,可見皇上對這次廷杖的重視。按皇上的旨意,京城四品以上官員都來到現場,數百名官員按級別分站兩廂,一個個神色嚴峻一言不發。廣場四周,三步一崗四部一哨站滿了錦衣衛兵士,真個是風聲鶴唳戒備森嚴。
木臺前的磚地上,早已鋪好了四塊氈,氈上又各鋪了一長卷十分結實的白梭布——這也是廷杖的規矩,被杖者躺在白布上面,一俟廷杖完畢,行刑者只需把這白布一拖,被杖者就被曳出午門廣場,交給早已在那裡等候的家屬。
吳中行等四人被押到四塊氈前,面朝木臺站好。自隆慶皇帝登基以來,到現在的萬曆五年,一共十一個年頭了,這午門外一直不曾舉行過令人毛骨悚然的廷杖。四個人一起挨杖,更是多年沒有發生過的慘事。所以;廣場上的氣氛便顯得格外壓抑。朱希孝雖然貴為錦衣衛大帥,卻從未經歷過戰陣,也極少見到流血的場面一所以,今天他顯得特別緊張,他將眼前的四名“罪官”掃視一眼,做了一個手勢,嘴中吐出兩個字:
“卸枷。”
“卸枷——”小校大聲傳達命令。
幾個緹騎兵上前,嫻熟地開鎖取枷。只聽得一陣咣啷咣啷的磕碰聲,四個人頸上的鐵木枷卸了。由於他們的雙手長久被扯舉起來夾死,因此肘關節都已僵直麻木,一旦卸開枷,他們向上彎曲的手一時還放不下來。艾穆與沈思孝少受一天罪,故手放得快一點,艾穆輕輕地甩著手臂,看著站在隔壁的趙用賢仍舉著手,便道:
“汝師兄,閉眼一咬牙,手就下來了。”
“你過來幫我扳下來。”
趙用賢本是說一句玩笑話,艾穆信以為真,竟忘了這是在刑場,抬步就要過去,行刑兵士伸棒朝他胸前一橫,鐵刺紮在囚衣上,頓時紮了幾個小洞。朱希孝雖然行事謹慎,卻把趙用賢與艾穆的行動看作是對他這個主刑官的挑釁,或者說是蔑視,因此轉懼為怒,斥道:
“爾等罪官,臨到受刑還不畏謹!”
艾穆不肯在眾位大臣面前表現畏葸,故大聲抗言道:“我等維護朝廷綱常,何罪之有?”
“放肆!”朱希孝一提嗓門,顯出他不怒而威的大帥本色,“宣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