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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多撥給殷正茂的二十萬兩銀的軍費,能否要回來,以解目下燃眉之急?”
張居正沉吟了一下,答道:“這些時,殷正茂不但有摺子進京,奏報戰況,打從他接任兩廣總督後,才三個多月時間,慶遠剿匪就節節勝利。昨日,皇上還有旨給他予以褒獎。關於那二十萬兩銀子,他曾給兵部諮文談及,說是添置了軍備。這個人你知道,錢到了他手上,就如同棗兒到了猴子嘴中,摳是摳不出來的。何況當初高拱就講過:‘只要殷正茂能把叛匪剿
滅,縱讓他吞沒二十萬兩銀,也值!’應該說,高閣老知人善任。”
“這麼說,那二十萬兩銀子是要不回來的了?”
張居正點點頭,說:“僕根本就不動這個心思。設若殷正茂今冬之前能撲滅匪患,生擒匪首
,這樣的事功,是一千萬兩銀子也買不回來的。”
“只是這樣一來,下個月還得胡椒蘇木折俸。”
“當初不是計劃好了的,共有兩個月施行折俸麼,皇上既準旨,就得按旨行事。”
“才一個月,就怨聲載道,再施行一個月,有的人恐怕要把咱王國光生吃了。”
“你害怕了?”張居正笑著問。
“咱怕啥,怕鼻子掉下來咬了嘴。”王國光自嘲地說,“倘若再有人跳出來鬧事,皇太后再
讓咱鑽煙筒子,那才叫一跤跌進了毛缸,滿身是屎了。”
“汝觀,事情不會糟到這種地步。”
“很難說,大凡敢鬧事之人,後頭都有靠山。”
“這倒也是。”
談完了正事,發夠了牢騷,不覺又是日頭偏西,王國光起身告辭走了。這一天的連軸兒轉,張居正累得身子骨像要散架,他吩咐書辦打盆涼水澆了澆臉頰,正說眯會兒,書辦又領了一名內侍進來。
“何事?”張居正問。
“啟稟張老先生,”內侍跪地稟道,“馮老公公派奴才前來知會您老,明兒個,李太后要去昭寧寺敬香。”
第十五回 老鴇母誨淫真齷齪 白浪子嫖妓遇名媛
崇文門內的東城根,原是一塊鬧中取靜的地方,始建於元代的昭寧寺,就在這裡的一條小街上。這條街就叫昭寧寺街。街的南邊叫溝沿頭,稍北叫鬧市口。自溝沿頭往東各條衚衕,靠南邊的叫毛家灣,再靠東邊的叫抽屜衚衕,再往東叫神路街。抽屜衚衕的南邊叫盔甲廠,北邊是馬匹廠,再往東是寬街。馬匹廠的西邊有梅竹衚衕。從毛家灣往北叫一眼井,再過去是鈴鐺大院。鬧市口的東邊叫蘇州衚衕下坡,與之毗連的是箭桿衚衕,從那裡往東叫鐵匠營和豆腐巷。單從這些地名就大略知道,住在這一帶的人,大都是些販夫老卒,傭工匠役,皂隸火等三教九流的下人。各府州縣進京�食的流民,也大都聚居這裡。說它鬧,是因為每日這熙熙攘攘的人氣。說它靜,是因為比之棋盤街、燈市口那些寸土寸金的商業街衢,這裡又遜色許多。但是,這裡也有一個去處,不但在京城,就是在全國也名聲極大,那便是位於蘇州衚衕下坡與箭桿衚衕中間的窯子街。
顧名思義,窯子街乃私男野女苟合交媾的風月之地。這裡原是兩條衚衕間的一處隙地。嘉靖年間,一個在京師混了多年並已混出個路路通的開封府人,在這裡蓋了幾間土坯房,弄幾個丐女做皮肉生意。多少年過去了,窯子一家接一家開張,這裡便成了花柳一條街。街並不長,但三十多家門面,沒有一家幹別的營生,齊齊兒開的都是窯子。這些窯子裡的妓女,少則十幾個,多則幾十個乃至上百個不等。妓女的來路大致有三:一是從鄉下誑騙來的,二是從人口市上買來的,三是收容的丐女。光顧窯子街的嫖客,京城俗稱“打針”者,是各色人等都有,但多半都是身列賤籍的市井小民。
眼下正是兩頭冷中間熱的秋老虎時節,京城已有好長時間未曾下雨。今天下午那場雨,紫禁城那邊雖下得猛,可是這裡連地皮都未曾打溼。窯子街凸凹不平的泥土路,依然是銅一般硬。行人走在上邊,若不小心,不是崴了腳就是踢破趾頭流血。這時候酉時剛過,只見有一個人迎著火辣辣的夕陽,從蘇州衚衕下坡方向東張西望走進了窯子街。
歷來窯子的生意,都是旺在太陽落土之後,不過眼下這時分,別看日頭還絆在街口的柳梢上,只需一個響亮的咳嗽,就能把它震落到灰蒼蒼的屋脊後頭。走進街來的這個人,看上去約摸二十三四歲年紀,生得雖然白淨,但身形俱小,嵌在扁平額頭下的一雙小眼睛,圓圓的,兩顆黃豆大的眼珠子滲進不少黃色。此時他穿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