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大笑。毛祿忿忿罵了一聲,心中有事,不想回嘴。
狄公聽了記在肚中。吃罷酒食抹了抹嘴,道聲聒噪,自顧出了酒店。略一轉念便折上街心,依著來時路頭,回去衙後的石子大街。
(聒噪:客套話。打攏,麻煩。聒:讀作‘鍋’。——華生工作室注)
摸黑裡剛待要折入那條小巷。遠遠見通衙院後花園的角門外有個黑影在晃動。
狄公暗吃一驚,貼牆躡足走進巷子。一面細覷那黑影行動。
原來那人滿頭披遮一幅黑綾巾,不見五官臉面。狄公剛要走近,那人驀地發現,撒腿便逃。
狄公急忙追趕,沒十來步,便將那人一把捉住。只聽得一聲尖喊“放開我!”——原來是個女子。
“好漢,放了我吧!”女子懇求。
“休得害怕!我是這衙署里人。如此深夜,你一個女子來這裡作甚。”
“好漢這等裝扮,小女子疑心是遇了強人,如何不怕。”女子乃稍從容。
“你是誰家的宅眷?來此作何勾當?我乃是這裡漢源衙門的縣令。”狄公疑惑地望著眼前這個女子。
“原來正是縣令狄老爺,小女子慢禮了。小女子夤夜來此,正是奉了家嚴之命,要見狄老爺的。”
(夤夜:深夜;夤:讀作‘銀’。——華生工作室注)
“既是來衙門裡見本縣,為何揀這個時辰?又偏偏摸到這後院角門。本縣頭裡還以為是賊哩。”說著取了鑰匙,輕輕開啟角門,引那女子入內。
女子摘了黑綾巾,嫣然一笑:“狄老爺怎的這般裝扮?——小女子名喚垂柳,韓詠南正是家嚴。家嚴今日外出吃歹人脅弄,受了一番顛折,腳也傷了。故遣小女子來衙門求見狄老爺,請狄老爺即刻去宅下,有急情稟告。又不許令街中其他人知道,故行跡如此。恐妨狄老爺政事,還求寬恕。”
狄公吃一驚,細睹垂柳,見是水剪雙眸,花生丹臉,果象宦紳人家的俊俏公主。乃道:“原來是韓垂柳小姐。令尊今日出了什麼事?那歹人又如何脅弄於他?”
“家嚴道,歹人正是殺害楊柳塢杏花的兇手,如今揚言又要家嚴的性命哩。”
狄公心知有異:“垂柳小姐,此花架下稍歇,待我去衙舍換過衣袍,即跟隨你回府去。”
半晌,狄公出來衙舍,已換過一幅乾淨的湖藍葛袍,頭上方字方巾,肩上跨一褡膊,象個經紀人模樣。又喚垂柳上前,將手中兩朵嫣紅玫瑰插戴鬢間,乃悄悄出了角門,徑趨韓府而來。
“狄老爺將這兩朵花插我鬢間。卻是為何?”垂柳邊走邊問。
果然路上正有一隊巡丁走過,見是狎妓模樣,也不盤問。垂柳乃笑道:“原來狄老爺有此深算。”
到了韓府,垂柳引狄公也從後花園的邊門進去。不敢打燈,摸黑裡曲曲折折繞亭穿廊,不一刻便踅進了韓詠南書房。——闔府早都睡熟,沒人知覺。
韓詠南坐書房內正焦急不安,心猿意馬,忽見垂柳、狄公進來,驚喜十分。一雙手拉定狄公長袖,也顧不得禮儀,失聲哽咽起來。垂柳愁雲滿面,一雙憂鬱的眼睛望著父親窘狀,心一酸也禁不住滴下兩行淚來。
“韓員外,究竟出了什麼事?”狄公問。
“狄老爺看我頭上青紫疙瘩,我的腳也折了。”韓詠南仍抽噎。
果然韓詠南的前額鼓鼓一個青紫大包,尚有幾絲血跡。
“狄老爺,小民今日遭歹人劫持,那幫匪徒自稱是黑龍會。”
“黑龍會?”狄公詫異。——黑龍會孽黨高祖皇帝時不是便敉平了麼,那黑龍會成員大多時劉黑闥餘孽親兵。武德癸未二月,劉黑闥伏誅,便有個部下偏將出來,偽造推背圖,自稱黑龍出世,欲為劉黑闥復仇,組織黑龍會,嘯聚了幾千人馬,竟想替代大唐運祚。爾後官軍進剿,沒兩月便風掃殘雪,一舉蕩平。黑龍會孽黨全數磔剮了,並無遺漏。——此事已五十年了,今日又如何冒出黑龍會來。
(敉:讀作‘米’,義同弭。敉平:安撫,平定。闥:讀作‘踏’。祚:讀作‘作’,福,福運。磔:讀作‘浙’,古代的一種酷刑。——華生工作室注)
韓詠南哭喪著臉道:“小民只聽得那歹人自稱是黑龍會頭領,幾番揚言要小民性命。小民一時也弄不明白是如何一回事。”
“韓員外不必驚惶失措,且將今日如何遭劫的詳情細述一遍。”
垂柳恭敬遞上一盅茶與狄公,又遞一盅與韓詠南。韓詠南一口吸盡,潤了潤喉,乃說道:“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