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3 / 4)

小說:人間世 作者:吻火

宇宙、見過宇宙鮮明意圖的人,終於明白了“一個人的命運以及一個人的國家毫無意義”,所以他躺在暗地裡,等待時間將他忘記。而不是念出口決,讓黑夜進入白天,讓眾神為他祈禱。

活著的人啊,請原諒我語無倫次的表達。我所說的,並非一定就是內心所渴望要表達的。語言與文字充滿岐義,是落日下逐漸萎謝的玫瑰。試圖運用它們,去構建一座直抵雲端的通天之塔,再來拼寫神的臉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那寂靜的混沌之意本不可言說。說了就是錯。在某種意義上說,人與人無法溝通。我們與他人交談的過程,當是與他們謀求共性的過程。這種尋找必然要損害個性。我們永無法真正“抵達”他人,只能無限接近,接近那一片透明的藍。島嶼在我們中間。我們各自坐在兩端。迴旋在礁石邊的激流揉碎我們彼此的容顏,那些泡沫此生彼逝,如同魚的嘴。那些渺茫的話語在微微發顫的林梢輕輕躍過。

人間世 六(1)

我五歲開始記事。對前些年的人民公社、大鍊鋼鐵以及畝產幾十萬斤沒什麼印象。那是一個充滿喜劇色彩的沸騰年代。“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的口號赫然出現在《人民日報》上。一九五八年六月十六日,一位著名的物理學家撰文宣佈:稻麥每年的畝產量可能達到“兩千多斤的20多倍!”一年後,他的計算又使畝產潛力精確為萬斤。據說他的文章還真的使偉大領袖對下面虛報的糧食產量信以為真,擔心起“糧食多了可怎麼辦呀”。

一九五九年,我記得最清楚的事其實就是一個漢字:餓。

有多餓呢?眼睛是綠的,看見一隻蒼蠅也想把它拈入嘴。我就吃過蒼蠅。最好吃的是麻蠅,味道有點甜;最難吃的是那種綠頭蒼蠅,有屎味。吃蒼蠅是有技術含量的,撕掉蒼蠅的翅膀用口水打溼再囫圇嚥下,那隻會讓一起玩的小朋友看不起。得全須全尾放入嘴裡,用舌頭緩慢地把妄想在口腔中打轉的蒼蠅抵至上嘴顎。蒼蠅腳在舌苔上激烈地掙扎,微癢,麻麻酥酥,感覺就真的不要太爽了。這時再用牙齒咬住蒼蠅的翅,把蒼蠅頭小心抿下,呸一聲吐出蒼蠅的肚腹,這才算大功告成。

現在看一些書,說人餓了,想吃魚呀肉呀,那是扯蛋,人真餓到一定的份上,就只想啃白米飯。其他什麼香的甜的辣的鮮的,那都是肚子裡有東西嘴巴又閒著才會想的。

讓人毛骨悚然的傳聞跟鬼魂一樣,時不時沿著鄉村通往縣城的路躥來。比如說,有的人走著走著,腿一軟,身子軟下去,就再也爬不起身。這是活活餓死的;有的人走著走著,發起癲狂,抓起地上的瓦片與鋒利的石頭,往肚皮上割,這是吃了觀音土憋得太難受的;還有的村莊因為與別的村莊搶糧食,雙方發生械鬥,打得屍橫遍野。最可怕的一種流言是講大人吃小孩子。說是交換著吃。據說有戶人家還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給煮了,儘管很小心,屋子裡還是飄出肉香,結果被人發現,活活打死,屍體也被分著吃了。這是不是謠言,那時的我是沒有能力分辨的。到了晚上,母親不讓我出門,說有“拍花人”,小孩子見了他們,魂魄就要被拍走,就會稀裡糊塗的跟著那人走,還會自己把自己洗涮乾淨再跳到燒了沸水的鍋裡去。這話說得恐怖,但我不大相信。母親雖然下了禁令,我仍然與夥伴們偷偷跑出去,在山野田間尋找食物。那年頭也真邪,青蛙、昆蟲都少見,更別說美味的野果。真餓啊。大家都被裝在一個瘋狂蠕動的胃裡。連灌木剛抽出的新芽都被剝食殆盡。面對著荒蕪寂寥的土地,大家與蝗蟲沒有任何區別。

相對於院子裡的其他孩子,我是幸運的。繼父是司機。“汽車一響,黃金百兩。”繼父隔三差五能弄來小袋的米麵。每逢此時,母親像做了賊,緊閉門窗,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吩咐我去窗臺邊觀察是否有人靠近。母親真是多此一舉。不過,她的小心也不無道理。院裡有個老頭,不知從哪弄來小半袋發黴長芽的土豆,藏在床鋪底下,半夜自己起床扔火裡煨,被兒媳發現了。兒媳大怒,用火鉗追得老頭光腳滿院跑。等到那兇悍女子打累了,再回去一看,土豆長腿不見了。

母親的改嫁是對的。若我生父還在,可能我早已在六道輪迴中打滾。只是,令我厭惡的是,只要繼父在家,每晚必與母親弄出那種可怕的聲音。房門隔音效果差得出奇。母親渾似被人掐了脖子,一聲長兩聲短。繼父像一頭不知疲倦的公牛,身上捲起一層粗壯的黑色毛髮,嘴裡有節奏地喊著。喊什麼呢?喊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等。

人間世 六(2)

那時我對他們乾的勾當似懂非懂,對這種聲音無比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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