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遠勝過她的兒子,而且在女性單純的智慧上,也更有知人之明。批評家和歷史家,沉迷於精煉的詞句,抽象的特點,而不能自拔,精研一代的政治與問題入而不能出,有時反而會忘記在對人終極的判斷上,我們仍然逃不出兩個基本的形容詞“好”與“壞”。在總論一個人的事業人品時,他所能祈求得到的最高的那些讚美詞裡,“好人”一詞,終居其一。蘇東坡所曾服侍的幾位太后,似乎從未在朝廷大臣和政治之中涉及甚深。當然,章惇是個堅強有力的人,呂惠卿能言善辯,蔡京有精力有才幹,但是皇太后現在只把他們歸入“壞人”之列。
在五月,那個時代的閒雲野鶴式的人物吳復古,又出現了,把蘇東坡遇赦的喜信告訴他,並告訴他要調到雷州半島西邊的一縣去。這訊息不久就由秦觀的來信證實,秦觀是謫居雷州,剛剛接到特赦令。
由現在起,蘇東坡又要飄泊無定了。他渡海到了雷州以後,剛到了一個月,他接到命令要他去住在永州(今湖南零陵)。為了到永州,徒然改變路線,還在到永州的半途中,他終於接到可以隨意到處居住的命令。他若一開始就得到可以自由定居的命令,兄弟二人很容易便在廣州會面而結伴北歸。蘇子由接到命令調往湖南洞庭湖邊的一個地區。因為那時,蘇東坡只是奉令移居到海南島的對面,離廣東還很遠,子由已經立即攜眷北歸,那時以前,他的家眷一直住在惠州東坡的房子裡。等子由到了漢口附近,正往目的地去的途中,他又升了官,恢復了行動自由。因為在穎州他有田產,別的孩子也住在那兒,他就回到穎州去了。
蘇東坡和弟弟子由不一樣,他費時好久才離開了海南島。他是等搭福建一隻大船過海,但是空等了些日子,只好和吳復古、兒子過、他的大狗“烏嘴”一齊渡海。這一群人一齊到雷州去探望秦觀,然後吳復古自己離去,飄然不見。蘇東坡和吳復古二人此生足跡遍中國,所不同者,蘇東坡是受別人的命令所驅使,而吳復古則完全聽由己意,不受命於他人。回想起來,蘇東坡一定很願和吳復古易地而處。那樣,他會更快樂,更自由。
蘇東坡如今啟程北上,我們無須細表。在每一個他所經的城市,都受人招待,受人歡迎,大可以稱之為勝利歸來。到每一個地方都有朋友和仰慕他的人包圍著他,引他去遊山遊廟,請他題字。在接受命令到湖南赴任之後,他就同兒子,也可以說是長時期的伴侶,從沿海城市廉州北上往梧州,他曾經吩咐孩子們在那裡等他。他到達時,發現兒媳和孫子們還沒到。並且賀江水淺,乘船直往北到湖南行船不易。他決定走一條長而彎曲的路:回廣州,再往北過大庾嶺,再由江西往西到湖南。這段旅程要走上半年,但是幸而他不需要走完那條路線。
十月,他到了廣州,又重新和兒孫等團聚。二子蘇造已經自北方到此來探望父親。蘇東坡在詩文中說自覺生活如夢。
在廣州為他設宴者極為繁多。在他居海南之第二年,當時謠傳他已死亡。在一次宴席上,一個朋友向他開玩笑說:“我當時真以為你死了。”
蘇東坡說:“不錯,我死了,並且還到了陰曹地府。在陰間路上遇見了章惇,決心又還了陽。”
這一大家人,有少婦有嬰兒,一齊乘船往南雄。還不曾走很遠,吳復古及一群和尚追上了他們,和這位大詩人在船上盤桓了幾天。忽然吳復古生了病,不久死去,就那麼簡單省事。臨死時,蘇東坡問有什麼囑託。他微笑一下,閉上了眼。
在離開廣東之前,他接到可以自由居住的訊息。在徽宗建中靖國元年(一○一一)正月,蘇東坡穿越大庾嶺,在山北贛縣停留了七十天。一大家人在那裡等船,但是好多孩子生病,六個僕人死於瘟疫。在停留的那些日子,只要不忙著題字,他就給病人看病,給市鎮上的人配藥。有些朋友常和他在一起,一同計劃去遊山玩水。他的行動總是有人探聽出來,他們一到目的地,就看到一大堆綾絹和紙,請他在上面題詩。他欣然應允,因為他喜歡寫。等天色漸晚,他要急忙回家時,人只好求他寫幾個大字。所有去求他墨寶的人,都稱心滿意而歸。
五月一日,他到了金陵,他已經寫信給至交錢世雄,求他在常州城內為他找房子住。但是那半年內他所寫的那些信,顯得他頗為躊躇不定。子由這時已經回到穎昌的老農莊,而且已然寫信要他去同住。但是他卻不知如何是好,拿不定主意。他知道常州地瀕太湖,風光甚美,並且他在常州也有田產,是為生活之資。他很願和弟弟住在一處,但是弟弟有一大家人,而且家境並不富裕。他不知道該不該帶一家三十口人,子孫僕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