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漏了風信,被吳氏採訪了個真實不虛,監生也只得抵賴不過。
吳氏再三攔阻,說道:“你將三十年紀,名門大族之家,從新認一個‘油博士’的老婆為母?你若是圖他的家財,你自己的家財取之不盡,用之有餘;你若圖他的色,替你娶的新妾,模樣不醜,盡有姿色;若嫌不稱你意,無妨憑你多娶。卻是因何舍了自己的祖業,去住人家不吉房廊?棄了自家的妻妾,占人家的婦女?既是他父子二人都被殺在那個房內,畢竟冤魂不散,厲鬼有靈。你住了他的房屋,摟了他的妻子,用著他的資財,使著他的奴婢,只怕他父子的強魂,不敢去惹那惡盜,兩個靈魂的怨氣,殺在你的身上。快快的辭脫,切切不可幹這樣營生!”若監生是個有心路的人,聽了吳氏這一席的言語,斷該毛骨悚然,截然中止才是。誰知“對牛彈琴”,“春風不入驢耳”。口裡陽為答應,背後依舊打點,要做滑家的新郎。
吳氏知道他不曾停止,又與他說道:“你既是一心要做這事,我也不好苦苦攔你,家中房屋盡多,你不妨娶他到家。就是那老婆子,你也接他來家,用心養活。你只不要住在他家。你依我便罷,你如不依我,我情願一索吊死,離了你的眼睛,免得眼睜睜看了你人亡家敗!”監生那個牛性,那肯聽他的好說!到了吉日,更了公服,披了紅,簪了銀花,鼓樂導引,竟到滑家成親,喚得老滑婆娘長娘短,好生親熱。
吳氏這夜等監生不回,使人打聽,方知監生已在滑家做了新郎。指望次日回來,還要用言勸諫,一連六七日,那裡得有回來的音耗!夜間氣上心頭,一根繩索懸樑自縊,不消半個時辰,吳氏登了鬼路。
次早人才知覺。孃家先在成都縣裡告了狀子。狄希陳準過狀子,與周相公商議。周相公道:“這樣納粟監生,家裡銀錢無數,幹了這等不公不法的勾當,逼死結髮正妻,他若不肯求情行賄,執了法問他抵償,怕他逃往那裡去!這是奇貨可居,得他一股大大的財帛,勝是那零挪碎合的萬倍。把事體張大起來,差人飛拿監生並金氏母子。”
狄希陳一一從命,差了四個快手,持了票,雪片拿人,一面著落地方搭蓋棚廠,著監生移屍聽檢。監生自恃了自己有錢,又道不過是吊死人命,又欺侮狄希陳是個署印首領小官,不把放在心上。先著了幾個賴皮幫虎吃食的生員,在文廟行香的時節,出力講一講。狄希陳道:“秀才不許把持衙門,臥碑有禁。況且人命大事,不聽問官審理,諸兄都要出頭阻撓,難道良家寡婦該他霸佔?異姓數萬金的家產應他吞併?結髮正妻應他痛毆逼死?這樣重大事情,諸兄不要多管。”說得些秀才敗興而散。又使了五十兩銀子,央了個舉人的人情,陰陽生投進書去,狄希陳拆開看了,回書許他免動刑責,事體從公勘問,不敢枉了是非。監生才曉得事體有些難處,略略著了些忙。快手齊完了人,早辰投了拘票,點到監生跟前,還戴了儒巾,穿著青絹道袍、皂靴,搖擺過去。狄希陳怒道:“那有殺人兇犯還穿了這等衣裳,侮蔑官府!”叫人剝去衣裳,扯了儒巾,說道:“看出書的春元分上,饒你這三十板子!”把差人每人十五板。
監生漸漸的知道害怕,只得央那快手中久慣與官府打關節的,與狄希陳講價。狄希陳起先不肯,推說犯罪重大,情節可恨,務要問他“霸佔良家婦女,吞併產業,毆死嫡妻”之罪。監生著忙,許送狄希陳五百兩銀。講來講去,講過暗送二千,明罰三百,還要求郭總兵的書來,方準輕擬。監生無奈,只得應允。都是那關說的快手,照數陸續運進經歷司衙中。送了郭總兵一百兩,周相公五十兩,求了一封書;協差的經歷司皂隸送了二十兩;送了家人二十兩。
上下打點停妥,然後持牌聽審。審得吳氏自縊是真,監生並無毆打之情。贅人寡婦,據人房產,有礙行止,且又因此致妻自縊,罰谷二百石備賑;追妝奩銀一百兩,給吳氏的屍親。吳氏父母俱無,只有一個親叔,又且度日貧寒,得了狄希陳如此判斷,甚是知感。
監生這場官事,上下通共攪計也有四千之數,脫不了都是滑家的東西。狄希陳自從到任以來,雖也日有所入,不過是些零星散碎之物;如今得此大財,差不多夠了援例幹官的一半本錢,感激周相公錦囊妙計,著著的入他套中,也謝了周相公五十兩。狄希陳甚是歡喜。
但是天下的財帛,也是不容易擔架的東西,往往的人家沒有他,倒也安穩;有了他,便要生出事來,叫你不大受用。成都一個附省的大縣,任怎樣清官,比那府經歷強勝十倍,不止那二千之物,那一日不日進分文,宦囊也盡成了個體面,整日與寄姐算計待得署印完日,求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