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五日的二更天還沒生。晁奶奶打盹,我說只怕還早,叫我拉著個枕頭來,我說:‘奶奶,你且在這熱炕上睡睡,待俺等著罷。’天打三更,晁奶奶睡夢中說話,就醒了,說:‘梁和尚那裡去了?’俺說:‘沒有甚麼梁和尚。’晁奶奶說:‘我親見梁和尚進我房來與我磕頭。他說:“奶奶沒人伏侍,我特來伺候奶奶。”我說:“你是個出家人,怎麼好進我臥房?”他徑往裡間去了。’晁奶奶正說著,裡間裡就孩子哭。我接過來看是個兒子,我說:‘奶奶大喜,是個小相公!’女先刻了八字,正正的子時。十六日清早,晁奶奶就叫我來報與老爺知道,老爺起的名字是晁梁。晁奶奶說:‘我夢見梁和尚,正算計要叫他是晁梁,怎麼大爺可可的起了這個名字!”
徐宗師說:“夢見梁和尚是怎說?”徐氏道:“這梁和尚是晁奶奶家的門僧,在通州香巖寺出家。那昝被人殺了的晁源曾坑了這梁和尚的六百多銀子,晁奶奶知道了,替晁源還了那和尚的銀子,後來又從晁源手裡要出原銀。晁奶奶也沒收,就舍在那寺裡買谷常平糶糴,如今支生的夠十萬多了。那梁和尚發願要託生晁家做兒,補報晁***恩。梁和尚十二月十六日子時那裡坐化,這裡是十二月十六日子時下地。這事奉過旨,替梁和尚建的塔,修的寺院,差司禮監親自御祭。梁和尚的真身還不曾葬,留得遺言,等他自去葬他哩。這事這們有憑據的。他說是他的兒,臘月十六日酉時生的,晁奶奶使我拿了三兩銀子,買了他的來。我說:‘若起初曾見他一面,滴瞎了雙眼!曾到他家,跌折了雙腿!’縣官嗔我說誓。”
宗師說:“過去。”叫魏三。宗師看了他幾眼,說道:“你說晁梁是你的兒子,他那些象你?”魏三說:“老爺豈不說‘居移氣,養移體?’他住的見是甚麼房子?吃的見是甚麼東西?穿的見是甚麼衣服?這要象小的,怎麼得象?若叫他跟著小的過幾時窮日子,情管就象小的了。”宗師說:“你卻指甚麼是你的確證?”魏三說:“交銀子與小的,抱孩子去的,都是這徐氏。這徐氏是活證。還有他原銀為證。”宗師說:“他因何就問你買?你卻因何就肯賣與他?”魏三說:“他家鄉宦死了,晁源被人殺了,族裡人搶他的家事,這都是老爺問過的。他把個丫頭裝著懷孕,要尋一個新生的孩子,當是自己親生的,哄那族人。這徐氏因平日也都認識,他見小的媳婦子懷著孕,他說:‘你窮窮的,養活著孩子,累著手不好掙飯吃,我給你尋一個好主子,替你養活著,就不拘待多少年,脫不了還是你的兒子。我叫他給你三兩銀子,你又好做生意的本錢。’小的實是窮的慌了,應承了他。及至臨月的時候,徐氏白日黑夜守著,等到十二月十六日酉時,果然生的是個兒。徐氏使了塊布子裹了裹,揣在懷裡,臍也沒斷,就抱的去了。”宗師問:“你那孩子身上也有些甚麼記色沒有?”魏三說:“天已點燈的時候,忙忙的,那裡看有甚麼記號!”宗師說:“十二月的酉時也還是大亮有日色的時候,怎就看不見記號?”魏三說:“那臘月短天,怎麼得有日色?”
宗師說:“那三兩銀子是幾時交與你的?”魏三沉吟了片刻,說:“徐氏抱了孩子回來,與了小的三兩銀子。”宗師說:“給你銀子的時候是幾時?”魏三說:“天有起鼓了。”宗師說:“你那原銀在那裡?”他從腰裡兜肚內取出一封銀來。宗師問說:“這是徐氏給你的銀子麼?”魏三說:“就是。小的拆也不拆,原封未動。”宗師問說:“你為甚麼不動?”魏三說:“小的料得後來要合氣,所以留著原銀,好為憑據。”
宗師笑了一笑,說道:“我把你這個光棍奴才!你在我手裡支調!拿夾棍上來夾起!”魏三說:“老爺。縣官問得至公至明,徐氏合晁梁一些也沒有閒話,斷的叫晁梁侍奉他這養母終身才許他改姓回去,還叫他留下一個兒子奉晁家的香火。老爺若討與小的這個兒子,是老爺天恩;若不討與小的,小的饒不得兒子罷了!難道還夾小的不成?”宗師說:“快著實夾起來!”
十二個皂隸兩邊攏起,每邊敲了三十狼頭。只見一個人跪在大門外面,宗師看見,一聲叫那跪門的進來,卻是任直。宗師問說:“你是甚麼人?因甚跪門?”任直說:“小的是武城縣人,原起先年曾當鄉約,如今頓了幾匹廠綢,趕老爺考棚好賣。適遇著這件官司,小的偶然站住看看,見老爺夾這魏三,已是知道老爺明見萬里了。但證不倒他,明日老爺行後,他據了縣裡的審單,這事就成了疑案。老爺只問他景泰三年他在那裡?景泰三年十二月他曾否有妻?叫他回話,小的合他對理。”
魏三套著夾棍,只是磕頭,說:“小的該死!”任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