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這話,收拾了行李書籍,辭了府縣,往他河南座師家裡,同了他的公子讀書。後來中了進士,仍舊被他所累,一個小小的行人,與了個“不謹”閒住。宗昭往河南去後汪為露還寫了他的假書,與一件人命關說,被縣官查將出來,幾乎把一個秀才問壞,從此方才洗了那一雙賊手。
其實家裡有了錢鈔,身子又沒了工夫,把誤賺人家子弟的這件陰騭勾當不幹,也自罷了,他卻貪得者無厭。教了狄員外的兒子狄希陳整整五年,節裡不算,五四二十,使了二十兩束脩。他娘叫他認字,單單隻記得“天上明星滴溜溜轉”一句。見狄希陳不來上學,另請了程樂宇坐館,對了人面前發作,要在路上截打狄賓梁父子,要截打程樂宇。又說薛教授也不該合狄傢伙請先生,有子弟只該送與他教。狄賓梁是個不識字的長者,看長的好人,不因那兒子不跟他讀書,便絕了來往;只除了修儀不送,其餘尋常的饋遺,該請的酒席,都照舊合他往來。他雖是一肚的不平,沒有可尋的釁隙;就是薛教授皓然了鬚眉,衣冠言動就合個古人一般,也便不好把他毆打。看來羅唣程樂宇是真。
一日,程樂宇放了晚學回家,這汪為露領了他的兒子小獻寶,僱了兩個光棍朱國器、馮子用,伏在路上,待程樂宇走過,一把採翻,眾人齊上,把一個德行之儒做了個胯下之客,打得鼻青眼腫。恐怕程樂宇告狀,他先起了五更跑到繡江縣裡遞了無影虛呈,翻說程樂宇糾人搶奪。程樂宇也隨即赴縣遞呈。
縣官驗得他面目俱有重傷,又久曉得汪為露的行止,都準了呈子,差了快手拘人。攢出他幾個黨羽:一個龍見田,一個周於東,一個周於西,一個景成,就中取事,要與他講和。程樂宇起先不允。眾人叫汪為露出了三兩賄賂,備了一桌東道,央出無恥的教官閔善請了程樂宇去,確要與他和處。程樂宇作難,閔教官煞實做起對來。程樂宇畏勢,準了和息,投文見官。汪為露與景成抬了“和息牌”上去。縣官頭一個叫上程英才去,問說:“你情願和息麼?”程英才說:“生員被打得這般重傷,豈願和息?迫於眾勢,不敢不從。”周於東一干人眾齊說:“你在外面已是講和停妥,方來和息;見了尊師,卻又說這般反覆。”縣官說道:“你們黨惡,倚惡要盟,倚眾迫脅,怎倒是他反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一個秀才被人打得這般傷重,倒不同仇,還出來與人和息!”周於東等辯說:“若是平人百姓毆辱了斯文,生員們豈無公憤?但二生互毆,所以諸生只得與他調停。”
縣官說:“小獻寶,朱國器,馮子用,都上來!這三個奴才是秀才麼?”周於東等說道:“這小獻寶就是汪生員的兒子。朱國器的父親也是生員。”縣官道:“你說秀才的兒子就可以打秀才,難道知縣的兒子就可以打知縣,教官的兒子可以打教官麼?把這小獻寶這三個光棍拿下去使大板子打!”喝了數,五板一換,每人三十板,取枷上來,寫道:“枷號通衢,毆打生員群虎一名某人示眾,兩個月滿放。汪為露罰磚五萬,送學修尊經閣應用。龍見田、周於東、周於西、景成押學,每人戒飭二十板。原差押汪為露在原舊行毆處所同眾與程相公陪禮。”
發落了出去,將到二門,縣官又把一干人犯叫回,問說:“汪為露,你前年佔住那侯小槐的牆基,拆了退與他不曾?”他流水答應道:“自從尊師斷過,生員即刻拆還與他了。”縣官說:“你一干人且在西邊略站一站。”拔了一枝籤,差了一個皂隸:“快叫侯小槐回話!如侯小槐不在,叫他妻子來亦可。”
差人去不多會,叫了侯小槐來。縣官問說:“他退還了牆不曾?”侯小槐只是磕頭。汪為露在傍叫他說道:“我出去就退還與你,可回話。”縣官說:“你還不曾退還與他麼?”問侯小槐:“你那領狀是誰寫的?”侯小槐道:“小人也沒寫領狀。他從問了出去,只到了大門外邊,就要將人汆毛搗鬢,百般辱罵。他那些徒弟們也都上前凌辱,虧了宗舉人攔救住了。小人受了這口怨氣,即時害了夾氣傷寒,三個月才起床,不知誰人寫的領狀,小人不知。”汪為露說:“你同了眾人情願借牆與我,你對了老爺又是這般說話。”
縣公叫原差,該房叫察號簿,縣官說:“不消查號,原差是劉宦。”叫了一會,回話:“劉宦出差去了。”縣官說:“你圖賴人的地基,本應問罪;你既抗斷,連這五萬磚也不問你要罷!出去!”他曉得不罰他的磚是要送他劣行,免了冠。苦死哀纏。又是他許多徒弟再四央求,方才仍舊罰了五萬磚,又加了三萬,方才叫人押了拆那牆西蓋的廈屋,還了侯小槐的原牆。劉宦差回,尖尖打了十五個老闆。也著實不直那個閔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