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丁利國道:“一來連年的積蓄也都使盡,二則兩口子都有年紀上身,婆子也做不得豆腐,老兒也挑不動擔子,幸得有了這個乾兒子,靠他養老過活,也用不著那家事。”約過麻從吾挈家先去,丁利國變賣了那房子合些傢伙什物,隨後起身。麻從吾到了任,料得丁利國將到,預先分付了把門的人,如家中有個姓丁的夫婦來到,不許傳稟。
不多幾日,丁利國攜了老婆,一個太爺太奶奶,豈可沒個人跟隨?又僱覓了一人扮了家人。既到兒子任內,豈可不穿件衣裳?又都收拾了身命。將那幾兩變產的銀,除了用去的,剛剛的只夠了去的盤纏。離淮安二十里外,尋了個客店住下,叫那跟來的人先到衙門上報知,好叫他抬出轎來迎接。
那跟去的人到了衙門口,一來是山裡人家,原也不知事體;二來當真道是跟太爺的家人,走到衙門口大喝小叫。那把門的問了來歷,知道是姓丁的兩口子來了,把那跟的人掐了脖子往外一顙,足足的顙了夠二十步遠。那人說道:“你通反了!我是老爺家裡跟太老爺太奶奶來的,你敢大膽放肆!”那皂隸不惟不怕,一發拿起一根哭喪棒來一頓趕打,打得那人金命水命,走頭沒命。
丁利國坐在店內呆等轎馬人夫。店主人果道是糧廳老爺的爹孃,殺雞買肉,奉承不了。跟的人回去學了那個光景,許多人大眼看小眼的不了。店主道:“這淮安的衙役有些撒野,見他是外路來的生人,不問個詳細就發起粗來。這管家見他不遜,也就不與他慢慢的詳說,就跑回來了;待小人自去自有分曉。”
那店主人恃了與衙門人熟識,走到那裡問說:“今日是那位兄管門?怎麼老爺的爹孃到了,住在我家,差了管家先來通報,你們卻把他一頓棍趕回去,打了,這是怎說?如今太爺合太奶奶怒得緊。’我所以特來與你們解救。還不快些通報哩!”把門皂隸說道:“老爺從兩三日前就分付了,說:‘只這兩日,如家中有兩個姓丁的男女來,不許通報。’適我問那人,果是姓丁的兩口子,甚麼叫是太爺太奶奶!你也不容留他,惹老爺計較不是當耍!”說得那店主敗興而歸,問說:“老爺姓麻,太爺怎麼又姓丁了?”丁利國道:“實不瞞你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他所以認我們是他的父母。”店家聽說,嗔道:“原來腳根不正。老爺預先分付過了,待你們到此,門上不許妄稟,稟了要重責革役哩!”
丁利國聽了這話,氣得目瞪口呆,想道:“明日是初五日,他一定到總漕軍門去作揖;我走去,當街見了他,看他怎的。”過了一晚,清早起來梳洗了,僱了一隻船,坐到城外,進了城,恰好府官出來,都上軍門作揖。頭一頂轎是太守,第二頂轎是同知,第三是麻從吾合推官的兩頂轎左右並行。麻從吾穿了翠藍六雲錦繡雪白銀帶,因署山陽縣印,拖了印綬,張了翠蓋,坐了骨花明轎,好不軒昂。丁利國正要跑將過去,待扯住他的轎子,與他說話,被他先看見了,望著丁利國笑了一笑,把嘴扭了一扭。丁利國隨即縮住了腳。麻從吾叫過一個快手去分付道:“那一個穿紫花道袍戴本色緘鏨子巾的是我家鄉的個鄰舍,你問他下處在那裡,叫他先回下處去,待我回衙去有處。”那人把丁利國讓得回了下處。
麻從吾作揖回來,講到衙內,合他老婆說了,要封出十兩銀子,打發他起身。老婆說道:“你做了幾日的官,把銀子當糞土一般使,這銀子甚麼東西,也是成十來兩家送人的!”麻從吾道:“依你送他多少?”老婆說:“少是一兩,至多不過二兩!”麻從吾道:“也要夠他盤纏回去才好。”老婆說:“是我們請他來的?管他盤纏夠與不夠!”兩口子正在商量,恰好兒子麻中桂走到,問說:“爹孃說些甚麼?”老婆道:“家裡姓丁的兩口子來了,你爹要送他十兩銀子,我說怎麼把銀子當糞土,主意送他二兩夠了。”麻中桂問說:“是那個姓丁的兩口子?”老婆說:“呸!家裡還有第二個姓丁的哩!”麻中桂道:“莫不是丁爺丁奶奶麼?”老婆說:“可不是他!可是誰來!”麻中桂問說:“如今來在那裡?怎麼還不差人接進衙來?慢慢打發飯錢不遲,何必先送銀子出去?”老婆道:“呸!這合你說忽哩!送二兩銀子與他,就打發他起身;接他進衙裡來,你還打發得他去哩?”麻中桂道:“你還待要打發他那裡去?他養活著咱一家子這麼些年,咱還席也該養活他,下意的送二兩銀子,也不叫他住二日,就打發他家去,怎麼來!沒的做一千年官不家去見人麼?”老婆說:“你看這小廝,倒好叫你做證見!他養活咱甚麼來?你爹教那學,使得那口角子上焦黃的屎沫子,他顧贍咱一點兒來!”
麻中桂道:“他只怕沒顧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