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爹孃料得不好,糾合昨日同去的那些人,又叫了地方鄉約一同趕到那家。剛剛的一張驢皮還在那裡,兒子與驢肉煮成一鍋,抬出去賣了一半,還有一半熱騰騰的熟在鍋裡。雖然拿到縣前,綁到十字街心,同他下手的兒子都一頓板子打死,卻也救不轉那張秀才的兒子回來。更有奇處:打到十來板上,無數饑民齊來遮住了,叫不要打壞了他的兩根腿肉,好叫饑民割吃。
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進縣裡告狀,方遞上狀走出去,到縣前牌坊底下,被人擠了一擠,跌倒了爬不起來,即時圍了許多人,割腿的割腿,砍胳膊的砍胳膊。倒也有地方總甲拿了棍子亂打,也有巡視的拿了麻繩來吊。你那打不盡許多,吊不了這大眾,揀那跑不動的,拿進一個去,即時發出來打死了號令,左右又只飽了饑民。
一個先生叫是吳學周,教了十來個學生,都只有十一二歲,半月裡邊不見了三個,家中也都道是被人哄去吃了。後來一個開面店的兒子,年紀才得十歲,白白胖胖的個小廝,吃了清早飯,他的父親恐怕路上被人哄去,每次都是送他到了學堂門口,方得自己轉去。放學的時節,有同路的學生,便也不來接他。
那一日,明白把兒子送進學堂門去,撞見了一個相知,還在那學堂門口站住,說了許久的一會話,方才回去。只見晌午不見了兒子回去吃飯,走到學裡尋他,先生說:“他從早飯後沒見他來。”問別的學生,也都說:“與他同回家去,不見他回到書房。”他那父親說道:“這許多時回去吃飯,叫他合了別的學生同走。吃了飯,我每次都是自己送他來到,看他進了學門,我方才回去。今日他進去了,我因撞見一個相知在書房門口,還站住說了許久的一會話,我方才回去。怎麼說沒來?”極得那老子在書房裡嚷跳。
吳學周說:“你的兒子又不是個不會說話的小物件兒,我藏他過了!你可問別的學生,自從吃了早飯曾來學裡不曾?不作急的外邊去尋,沒要緊且在這裡胡嚷!”那人說:“我自己送他進了書房,何消又往外邊去尋?”
正在嚷鬧,只見那個學生在他先生家裡探出頭來一張,往裡流水的縮了進去。那人說:“何如?我說送進來的,你卻藏住了,唬我這一個臭死!”吳學周道:“你是那裡的鬼話!甚麼是我藏過了唬你?”那人說:“我已看見他張一張縮排去了。”吳學周還抵死的相賴。那人說:“脫不了你也只有一個老婆子,又沒有甚麼的姣妻嫩妾,說我強姦不成!”一邊說,一邊竟自闖將進去。
吳學周慌了手腳,狠命拉他不住。那人走進家去叫了兩聲,那有兒子答應,說道:“這也古怪!我明明白白看見他張了一張,縮排來了,怎又沒了蹤影?”東看西看。吳學周說:“人家也有裡外,我看你尋不出兒子來怎樣結局!”只見吳學周的老婆撓了個頭,亂砍了個�髻,叉了一條褲子,侶在門後邊篩糠抖戰,灶前鍋裡煮的熱氣騰騰,撲鼻腥氣。那人掀開鍋蓋,滿滿的一鍋人肉。吳學周強說:“我適間打了一隻狗煮在鍋內,怎麼是人?”那人撩起來說:“誰家的狗也是人手人腳?”又撩了一撩,說道:“連人頭也有了!”嚷得那別的學生都趕了進去。那人搜了一搜,他的兒子的衣裳鞋襪,並前向不見的那三四個的衣掌,都盡數搜出。叫了地方拴了這兩個雌雄妖怪,拿了那顆煮熱的人頭,同到縣裡審問。
原來他不曾久於教學,自從荒了年,他說:“這樣凶年,人家都沒有力量讀書,可惜誤了人家子弟。我不論束脩有無,但肯來讀書的,只管來從。成就了英才,又好自己溫習書旨。”有這等愛便宜的人家,把兒子都送到他的虎口。但是學生有那先一個到書房的,只除非是疥頭瘡肚羸瘦伶仃的,這倒是個長命的物件;若是肥澤有肉的孩子,頭一個到的,哄他進去,兩口子用一條繩套在那學生項上,一邊一個緊拽,登時勒死,卸剝衣裳煮吃。吃完了,又是一個。帶這一個孩子,接連就是四人。
縣官取了口詞明白,拿到市口,兩口子每人打了四十板,分付叫不要打死,拖到城外壕邊丟棄。這饑民跟了無數的出去,趁活時節霎時割得罄淨。如此等事,難道也還不算古來的奇聞?
這些孽種,那未荒以前,作得那惡無所不至,遭了這樣奇荒,不惟不悔罪思過,更要與天作起對來。其實這樣魔頭,一發把天混沌混沌叫他盡數遭了灰劫,更待十二萬年,從新天開地闢,另生出些好人來,也未為不可。誰知那天地的心腸就如人家的父母一樣,有那樣歪憋兒子,分明是一世不成人的,他那指望他做好人改過的心腸,到底不死,還要指望有甚麼好名師將他教誨轉來,所以又差了兩尊慈悲菩薩變生了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