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判了死刑,戴上全套戒具再說,保證把你請“板兒上”睡來,也不用值班了,甚至飯都有人給你端過去,這是一個傳統。
東哥犯的是持槍搶劫殺人案,而且是多次作案,判決上寫著“手段極其殘忍”。這樣一個人,滅掉是應該的。
東哥說他被警察包圍在一片蘆葦蕩裡,耗了三天三夜,子彈都打光了,警察也沒有人敢往前衝,立功事小,性命攸關啊,最後他自己覺得沒意思了,把搶往水裡一扔,叫一聲“孩兒們我出來啦”,飛揚跋扈地朝外走,警察們依舊謹慎,十幾個槍口瞄著他,直到確信他身上連一個石子也沒有的時候,才勇敢地撲上去把他按倒!
東哥說他後來才發現自己腿上中了一槍,當時竟然毫無知覺。
我佩服這傢伙的同時,也在心裡有不小的疑問,不過東哥的腿上,確實有個槍眼,和平時代的槍眼啊。
東哥脾氣很暴躁,像患了偏頭疼的猴子,動不動就大發雷霆,除了豐哥,號裡的人幾乎沒有不被他罵過的,連最受大家照顧的貪汙犯海大爺,一次因為看電視擋了他的視線,錯過了一個三點式的鏡頭,也讓他喊了句“老逼不長眼”。
東哥不忌諱談論死,他說從他揣著槍上路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這一天早晚得來:“人大不了一死,誰也躲不過去,窩窩囊囊一輩子是死,轟轟烈烈一場也是死,我他媽值了。”
無疑,東哥是相信自己已經轟轟烈烈過了。
東哥還經常給自己辯解:“我從來不搶老百姓,要搶就搶爆發戶,搶海大爺這樣的貪官汙吏!這社會就是他媽不公平,他們坑害老百姓把自己養得肥油亂冒,我就來個黑吃黑,為民除害!”
海大爺原來是個“國企”的黨委書記,借跟外國佬搞合資的機會撈了一把,後來讓人檢舉了,屬於晚節不保型的領導幹部。大爺看上去很慈祥,怎麼看怎麼不像貪汙犯,又怎麼看怎麼像貪汙犯。東哥說他是貪官汙吏,海大爺只是無奈地搖搖頭,一臉倦怠,海大爺已經關了一年了,因為律師很賣力,搞得檢察院不得不三番五次地核查事實,核查得海大爺都沒了鬥爭的熱情。
東哥堅持認為自己該殺,但又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個壞人。他說他沒害過一個好人,他們村裡的嬸子大娘一聽說他給抓了,都哭呢。“我們村孩子一看見我就追,把我當親人啊,哪個孩子沒吃過我的東西?村裡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只要求到我東子頭上,我沒打過一個錛兒,能辦的咱辦,不能辦的咱也敢應,辦不好還辦不壞嘛,呵呵,我就落一好人緣,到現在,村裡鄉親欠我的錢,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呀,我從來沒主動找誰要過帳,甚至都記不清誰跟我借過錢了。”
東哥的這些話,侃侃侃侃地不知叨咕過多少遍了,連豐哥都聽膩了,一次東哥正第N次聊著這些話題,管教提他出去,豐哥抓緊時間訴苦道:“快點把他拉走鑿了算了,整天叨逼叨、叨逼叨,頭都大了,又不好意思傷他自尊,快走的人了,還能不讓他多說說話?”
東哥過了半個小時就回來了,表情肅穆:“明天可能走鏈兒。”豐哥一邊詫異地說不會吧。東哥說也該著了,都等了倆月了,剛才驗血了。豐哥就不說話,只把東哥讓到裡面坐。
按照經驗,死刑犯一驗完血,一般轉天就執行槍決了,叫“走鏈兒”。
沉默了一會,東哥鎮定地笑著:“豐哥,聽說現在監獄淨跟醫院做交易,把死刑犯的內臟給賣掉,可靠嘛?”
豐哥說你都問過800回了,不可能的事兒,他們還瘋了呢,這要一暴光,國際影響啊,社會主義不就沒有優越性了?
豐哥問他:“東子你穿什麼衣服呀?”
“就我老爸上次送進來那身西裝,我覺得不錯了。”
“回頭我那件鱷魚你穿裡頭吧。”
“行,晚上給我安排個澡兒。”東哥道。
豐哥讓小不點的喊勞動號的胖子,胖子很快過來,豐哥說:“晚上給我們弄只雞來,小酒酒有戲不?”
胖子苦惱地說:“豐哥你不拿我改著玩嘛,我敢給你弄麼?什麼事呀,這麼隆重?”
“明天早上東子走。”
“呦,沒聽見信兒啊。你放心吧,我儘量,不過別抱太大希望啊,雞敢保,那個就不好說了。”
聽到要送東哥上刑場的訊息,我們都識趣地不敢聊天了,弄的號房裡的空氣特壓抑。老半天聽東哥罵起來:“操他媽的,判死刑連家屬都不讓見,真他媽不是玩意!”
豐哥安慰他,說不見面更好,家裡老爹老孃都一大把歲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