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那麼多錢幹嘛,不就為孩子嘛。也不是我老土,農村誰不想要兒子,養兒防老,到什麼時候都一樣,閨女再疼你,也頂不了兒子。”
“唉,”海大爺嘆口氣:“有心的誰不念個傢什麼的,我倆兒子呢,想防老也沒個防了,活著怕是出不去了。”
侯爺例外地沒有打擊貪官大爺,反而深表同情地說:“咳,咱這不也是自己作的麼,誰也甭怨,就怨這社會兒太他媽黑暗……哎你說,這社會要不培養你們這些貪官,你能進來,撂毛老頭那陣,你敢貪?回頭說了,要沒有你們這些貪官,我殺誰去?我有毛病我,不老實過日子跑這坐牢來?”
海大爺也深有感觸地嘆了口氣:“我這樣的中國有多少?進來的都是倒黴蛋,我命不好。”
侯爺屁股一掉,鄭重地跟他爭論:“你們共產黨員還信命?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要是這個力量在我們那一發揮,把那些狗日的都抓進來,還用得著我費勁去嘛。”
海大爺往牆上靠了靠,嘟囔道:“我這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跟你們聊不清,太複雜。你呢,小潘?你這是不懂法,最後害人害己。”
侯爺唾沫星子亂飛地追問:“我生兒子他們就罰款,扣車,他村長兒媳婦的肚子就鑲金口的,隨便下?”
“就為這個就殺人家?”海大爺有些懶洋洋。
“操,我能那麼沒水準?這仇恨都是積累出來的,村裡賣地的錢,他們給分了;老百姓交公糧賣菜,他們給打了六七年白條了;老百姓澆個麥子,一時交不上電費,他們就把閘給卸走;過年來個小牌,他們就瘋狗似的抓人,老太太都關派出所撮煤球去——這都是公害,不是我個人的利益,再說我自己,那麼多菜,幾十畝啊,跟鎮裡訂了合同,他們到時候給不了錢,還不讓我到外地賣,人家來車拉他們都給扣下,還罰我一頭子!……操,說起來都是雞零狗碎的事,可要湊一塊就上火啊!你說他們這樣霸道,平時真給老百姓幹過啥實事也行,就修個破鄉村公路,還老百姓按人頭攤錢,那個路修得跟狗牙似的,你說你們這些貪官吃了多少昧心錢?”
看海大爺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們都笑起來。舒和說:“侯爺,這些好像不是海大爺乾的吧?”
侯爺也笑了:“我就是氣昏了……操,還不讓上訪,去了兩次,都給抓回來,拘留了一禮拜,我就是為民請願嘛。告不倒他們我也不讓他們猖狂,雷管炸藥的還不好預備嘛,這幫狗官常去的幾個窯子還不好憋嘛,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拘留出來沒十天,就把傻逼們給端了!我上警車那會兒,整條公路都是人,那鞭炮響的,歡送老哥哪!父老鄉親給我叫好啊!槍斃算屁,留下威名,值啦!”侯爺講得紅光滿面。侯爺是第N次講這個故事了,我們從沒煩過他。
我給侯爺下總結說:“侯爺你是這麼一種力量:法律不能解決的,讓我來解決!”
侯爺特感動,顛起屁股說:“我就是這麼個意思,沒學問,操他媽說不出來!”
在裡面的很多時間,就是窮聊,雲山霧罩的時候居多,也偶爾聊點嚴肅的,但都是清談,說白了就是扯淡。不扯淡又幹什麼去呢?
絕大多數時間,絕大多數人,都在扯淡中消耗著生命,確切地說,有的人是在消耗著“生命的最後時辰。”
有豐子傑的話在先,我們都沒有吃午飯,飯菜分好了,繼續在那裡聊,直到鐵門一響,帶來了東方紅。豐子傑端著滿滿一盆“折籮”,春風洋溢地走進來:“分,小不點,給大夥分,沒薄沒厚啊,見者有份。”
豐子傑從懷裡掏出一條“三五”:“這個就抱歉啦,我媳婦給我帶下隊抽的。”
大家紛紛問:“嫂子來的?”
“對,還有孩子,長得比她媽還高了。”豐子傑沉浸在剛剛的回憶裡,我發現豐子傑的眼睛有些餘紅,不過不明顯。
我問他:“豐哥,你哪天下隊啊,定了麼?”
“我讓龐管給我儘量往前排,下禮拜四差不多了,不是捨得哥幾個,早下隊早減刑啊。”
金魚眼附和道:“對,能早下去就早下去,有些人一耗耗一個月,有什麼勁?”
“早走有早走的道理,耗有耗的想法。”豐子傑坐鋪上抽著煙,無所謂地說。
豐子傑一回來,金魚眼就趕緊讓地兒,還沒有膽量把屁股焊在挨門的鋪盤上。
豐富曖昧地說:“豐哥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你。”豐子傑笑笑:“沒有不散的宴席,以後跟金哥好好混,將來到隊裡能碰上我,我能不照顧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