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級示眾,仰軍民人等一體知照……
下面還登有一張圖,正是陳樹湘屍體的拍照。周恩來看到這裡,眼睛發黑,一點也看不見了。他把報紙交給警衛員,由悲痛轉為憤恨,喃喃自語:“走著瞧吧,我們是不會便宜他們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極力讓自己平靜下去,然後抬起頭來,對全州縣委派來的同志說:“我十分感謝你們。你回去有困難嗎?”
“沒有困難,我帶的有路費。”那穿銀灰色大褂的人說。
“你打算怎麼樣?”周恩來望著高春林問。
高春林目光堅毅地說:“我既然趕來,就是要繼續幹下去。”
“好,”周恩來握著他的手說,“那你先住在司令部等待分配。前面就是貴州,我相信,我們是能夠開啟新局面的!”
出發號響起來了,它的聲調仍然是那麼悠揚嘹亮。尤其在這幽靜的深谷裡,即使號音停下之後,仍然響著久久的迴音,好象千山萬壑都在有意應和似的。這支負載沉重、飽經憂患的隊伍,又在舉步前進了……
(六)
一早,周恩來就接到電報:紅一軍團一師六團於昨晚攻佔了湘、桂、黔三省交界處的黎平。這就是說,紅軍前鋒已經進入貴州。勝利的訊息自然使他感到愉快,但如此順利又不免使他感到驚異。
此時,已是十二月半,經過幾場寒霜,山色已經變成蒼黃。當地俗諺說,“四川的太陽,雲南的風,貴州下雨象過冬”,真是一點不錯,昨晚下了一夜雨,更使人感到寒氣襲人。紅軍從江西出發時帶的衣服不齊,經過兩個月的行軍作戰,已經掛得破破爛爛。沒有帶棉衣的人,不得不解開小包袱把全部家當都穿在身上。人們開始感到冬季的威脅。
周恩來騎著棗紅馬走在行列裡。前面象是一座小小的市鎮,兩旁站著不少的人來看紅軍。看來紅軍的政治影響在迅速擴大,老百姓不僅不跑,反而對紅軍充滿了好感和好奇。這種景象使紅軍指戰員感到愉快,走得更有勁了。周恩來臉上也帶著喜色,他下了馬,緩緩而行。可是走到近前一看,卻大出意外,兩旁除了一些買賣人和市民以外,還站著一大溜窮人向紅軍求乞。這中間有老人,有孩子,有婦女,他們一個個全是衣不蔽體,面色蠟黃,骨瘦如柴,彷彿是從地獄裡剛剛爬出來的一夥囚犯。周恩來心中酸楚,真想不到貴州人民窮成這個樣子。當他正凝神觀察時,一個抱孩子的婦女,好象一眼認出他是“官長”,就追了上來。周恩來一看,她抱著的孩子光著屁股,睜著兩隻大眼;不知吃了什麼東西,肚子凸得象大皮球似的,而四肢卻瘦得象麻秸稈兒;一根一根肋骨,都能數得出來。那婦女一邊喊一邊追著,說:“官長,舍給我件衣服吧,我的孩子快凍死了呀!”周恩來看她實在可憐,就回過頭說:“小興國!包袱裡還有衣服嗎?快給她一件。”
“都是軍衣,還綴著紅領章呢!”小興國遲遲疑疑地說。“不管什麼吧,”周恩來把手一揮,“先給孩子擋寒要緊。”
小興國這才向後跑了幾步,從棗紅馬馱著的馬褡子裡摸出小包袱,取出一件上衣,掂在手裡,嘟嘟噥噥地說:“我看你穿什麼!”
周恩來裝作沒有聽見,接過軍衣,給孩子蓋上。那個婦女眼淚刷刷地流著,一連聲說:“謝謝官長!謝謝官長!”
“不要叫‘官長’,我們是同志!”
小興國一聽她叫官長就彆扭,便立刻糾正她。一直走出很遠,小興國回過頭,還看見她舉著孩子,帶著嗚咽喊著:“謝謝紅軍!謝謝同志!”
隊伍離開鎮子,又行走在那蒼黃的山谷裡。小興國一直皺著眉頭不說話。周恩來瞅了瞅他,問:“小鬼,你在想什麼心事呀?”
“我在想:這就是貴州嗎?”
“噢,是的,這就是貴州!”周恩來點了點頭,感情深沉。
下午,周恩來和幾個騎兵趕在中央縱隊之前來到黎平。他們在東門外下馬,看見城門外站著兩個紅軍哨兵,還有一個帶班的幹部,頗為威武。這個幹部一見周恩來,立即發了一聲口令,兩個哨兵很有精神地行了一個持槍禮,還對周笑了一笑。
“你們是昨天晚上進城的嗎?”
“是的。”那個幹部恭敬地回答。
“裡面不是有一個團嗎,怎麼打得這樣快呀?”“是這麼回事,”那個幹部笑著說,“我們本來準備好好打一氣的,爬城的梯子也準備好了,哪知剛打了一會兒,這東城門就嘩啦一聲開了,出來了幾個老百姓,手裡拿著小紅旗,還噼噼啪啪地放了一掛小火鞭,算是歡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