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到來讓他吃驚不小。他原本一個人坐在炕上自飲自酌。小炕桌上擺著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罐頭鳳尾魚,一大盤炒雞蛋。他赤著腳從炕上跳下來,非要讓我上炕與他對飲。他吩咐他的老婆加菜。他老婆也是我們的小學同學,臉上有一些淺白麻子,外號麻花兒。
小日子過得很滋潤嘛!我坐在炕前凳子上說。麻花兒把我女兒接過去,說放到炕上去睡得踏實。我稍微推辭,便把女兒給了她。
麻花兒刷鍋點火,說要煎一條帶魚給我們下酒。我制止,但油已在鍋裡滋啦啦地響,香味兒也擴散開來。
袁腮非要我脫鞋上炕,我以稍坐即走脫鞋麻煩為由拒絕。他力邀,無奈,只好側身坐在炕沿上。
他給我倒了一杯酒,放在我的面前。夥計,你可是貴客,他說,當到什麼級別了?營長還是團長?
屁,我說,小小連職。我抓起酒杯,一飲而盡,說,就是這也幹不長了,馬上就該回來種地了!
什麼話?他自己也幹了一杯,說,你是我們這撥同學裡最有前途的,肖下唇和李手儘管都上了大學——肖上唇那老雜毛天天在大街上吹牛,說他兒子分配進了國務院——但他們都比不上你。肖下唇腮寬額窄,雙耳尖聳,一副典型的衙役相;李手眉清目秀,但不擔大福;你,鶴腿猿臂,鳳眼龍睛,如果不是右眼下這顆淚痣,你是帝王之相。如果用鐳射把這痣燒掉,雖然不能出將入相,弄個師長旅長的乾乾是沒有問題的。
住嘴吧,我說,你到集上唬別人倒也罷了,在我面前說這些幹什麼?
這是命相之學,老祖宗傳下來的大學問,袁腮道。
少給我扯淡,我說:我今天是來找你算賬的,你他媽的把我害苦了。
什麼事?袁腮問,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啊!
誰讓你偷偷給王仁美取了環?我壓低聲音說,現在可好,有人發電報告到部隊,部隊命令我回來給王仁美做人流,不做就撤我的職,開除我的黨籍。現在,王仁美也跑了,你說我怎麼辦?
這是哪裡的話?袁腮翻著白眼,攤開雙手道,我什麼時候給王仁美取環啦?我是個算命先生,排八字,推陰陽,測兇吉,看風水,這是我的專長。我一個大老爺們,給老孃們去取環?呸,你說的不嫌晦氣,我聽著都覺晦氣。
別裝了,我說,誰不知袁半仙是大能人?看風水算命是你的專業,劁豬閹狗外帶給女人取環是你的副業。我不會去告你,但我要罵你。你給王仁美取環,怎麼著也要跟我通個氣啊!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袁腮道,你去把王仁美叫來,我與她當面對證。
她跑沒影了,我到哪裡去找她?再說,她能承認嗎?她能出賣你嗎?
小跑,你這混蛋,袁腮道,你現在不是一般百姓,你是軍官,說話要負責任的。你一口咬定我給你老婆取了環?誰來作證?你這是毀壞我的名譽,惹急了我要去告你。
好了,我說,歸根結底,這事不能怨你。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說我該怎麼辦?
袁腮閉上眼,掐著手指,口中唸唸有詞。然後猛一睜眼,道:賢弟,大喜!
喜從何來?
尊夫人所懷胎兒,系前朝一個大名鼎鼎的貴人轉世,因涉天機,不能洩露貴人姓名,但我送你四句話,牢記莫忘:此兒生來骨骼清,才高八斗學業成,名登金榜平常事,紫袍玉帶顯威榮!
你就編吧——我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欣慰。是啊,假如真能生出這樣一個兒子……
袁腮顯然是看穿了我的心理,他似笑非笑地說:老兄,這是天意,不可違背啊!
我搖搖頭,道:可只要讓王仁美生了,我就完了。
有一句老話,叫做“天無絕人之路”。
快說。
你給部隊拍個電報,說王仁美並沒懷孕,是仇家誣告。
這就是你給我的錦囊妙計?我冷笑道,紙裡能包住火嗎?孩子生出來,要不要落戶口?要不要上學?
老兄,你想那麼遠幹什麼?生出來就是勝利,咱這邊管得嚴,外縣,“黑孩子”多著呢,反正現在是單幹,糧食有的是,先養著,有沒有戶口,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我不信國家能取消了這些孩子的中國籍?
可一旦敗露,我的前途不就完了嗎?
那就沒有辦法了,袁腮道,甘蔗沒有兩頭甜。
媽的,這個臭娘們,真是欠揍!我喝乾杯中酒,撤身下炕,恨恨地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