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設計建造此屋子的時候,肯定沒想到他只能住五年的,肯定以為會永遠住下去。活著的許多人做某個事的時候,總以為是在做一件天長地久的事,哪裡曉得生死茫茫、瞬息萬變,不由人力能夠主宰。一不留神,命就隨風入水而去了,無聲無息的。
塞尚故居一樓出售他的畫冊和已經用硬紙板裝裱好的塞尚作品。 二樓是他的畫室,樓梯太老了,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響。畫室很大,高高的,有明亮的大窗子,當初,塞尚親自設計,只為一個用途………畫畫。西面牆上,半牆高懸著一個長長的架子,架子上瓶瓶罐罐,碗碗盤盤成一字形排開,架子下有一張矮矮的木桌子,上邊放著裝水果的白瓷果盤,一隻高腳杯,一瓶朗姆酒,盤子裡的蘋果有的很新鮮,有的已經丟了水分,蔫蔫的;在那個帶抽屜的櫥櫃上,有一樽小的丘位元石膏像,一隻當地花飾的帶蓋罐子,一個裝姜的廣口瓶和一個盛橄欖油的綠色瓷壺,這些都常出現在他的靜物畫裡。在這個木色的櫥櫃旁,是一隻白色的矮屜櫃,上面整齊排放著三個人類的頭骨,這些都是畫家筆下最常見的模特,幾把木椅,一把沙發,靠窗一個高聳到屋頂的梯子,這些東西隨意的放著,畫架上的畫還沒有完成,這一切讓你錯覺,賽尚似乎還生活在這裡。
塞尚的畫室在山坡下有著兩扇絳紫色木門故居的院子裡,院內古樹茂密的枝葉早已探頭園外,油綠油綠的檔住了矮矮的已經有些脫皮的石牆,門上掛著一小塊透明玻璃板,寫著極小的字:塞尚畫室及其參觀時間。 所有這些,都是那麼尋常,不露聲色,和諧的掩沒在小街裡,而這時候,也有一些“不尋常”………在畫室院門前的街道上,整齊畫上了人行橫道斑馬線,還專門在大門的一側安裝了一個我見過的最小的交通訊號燈,幫助遊客放心穿過馬路。跟中國的故居啊,紀念館啊,遊客如梭、商家彙集,各種配套設施齊全的狀態不一樣,歐洲也許是名人故居太多,又或許是人口太少,很多名人故居都有著與塞尚一樣的寂靜與落寞。不如國內的熱鬧,其實,人死了,熱鬧與寂寞都是無所謂的。不知道為什麼森森覺得人死了還是不流痕跡的好。跟流水似的,無聲無息地流走多好啊。
森森決定,就在艾克斯北郊塞尚家附近尋個有眼緣的地方吧。
在這樣安靜的地方,選個能夠曬到陽光的所在結束吧。森森沿著山坡,慢慢找著能夠看得上眼的位置,坐下來,試圖躺下,覺得很不舒服,起身,失魂落魄的感覺。還是回去,再想想吧。
森森承受著生死折磨,覺得每一分鐘每一秒都很難過,肉體折磨,精神更折磨。本來以為最後時刻,會是毅然決然、心無掛礙、平靜安詳,會像瞌睡了一樣,進入夢鄉似的自然舒暢,現在的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跟垂死掙扎沒兩樣,這種狀態,跟自己的初衷差距太遠了。不行,要休整,必須休整。不然跟躺在醫院裡接受化療有什麼不同?!
第五章、森森在白色的房子裡
森森在白色的房子裡住了幾天,除了偶爾去街上的咖啡館坐坐,就在四周熟悉又陌生的道上逛,逛累了就回來休息,聽音樂看書看法語電影,身體時好時壞,有時候長時間不疼,森森以為是迴光返照了,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臉,心說此女的面容還很完好啊,內臟怎麼就讓那些致命細胞給充滿了呢?老天真不公平啊,要是一切如表面這麼好多好啊。森森一時沮喪一時亢奮,一時悲傷一時豁然,感情跟海浪似的起伏不定。森森半夜會六神無主地醒來,腦袋裡像被什麼有形狀的東西捆綁著,扭結得很難受,無法解脫。覺得生命已經毫無質量可言,完全是活受罪,比死還受罪。走了走了。明天,一定要走了。森森開啟燈,奶黃的燈光下,淡紫的小屋無比溫馨,森森現在已經不記得孤獨、思念這些最普通的感覺了,疼和生死磨折,已經讓她忘記人間最普遍的感情。人只有真的面對死亡,才明白孤獨、思念、愛情,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
這個夜晚之後的下午,普魯旺斯的陽光燦爛如常,大海蔚藍依舊。海邊兩個踏浪的奧地利情侶發現了躺在沙灘上的森森。她穿著粉藍的外套,白色的紗衣鬆鬆地攏著瘦弱的身體,海風吹著白紗,以及紗衣裡的烏黑長髮,如仙如幻。森森面色紅潤,彷彿只是睡著了而已,如夢如醒,隨時便會化作一片白色的羽毛,隨風飛到天上去。
六小時前,森森吞服大量安眠藥,自殺身亡。沒有哭喊,沒有眼淚,只有海鷗啼叫翩翩。森森本來以為可以隨海水飄到大洋深處的,可是,不知道是因為計劃出錯,還是海水不想帶她遠走。也許海知道她喜歡這裡,便成全她,讓她變成此地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