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很少一路勝利到底。
他走下城牆,在長安城的街巷裡沉默行走。
他去了萬雁塔,看那些尊者的像,他去了南門觀,在鋪著黑色地板的道殿裡沉思冥想,他沒有去臨四十巷,最後去了雁鳴湖,坐在岸邊。看著雪湖裡的那些殘荷,就像沒有溫度的雕像一樣,漸漸被白雪掩蓋。
當年在萬雁塔裡他悟過符,在南門觀裡他悟過道,在雁鳴湖畔,他悟出過更多道理,其間有生死。也有超越生死的東西。
現在他卻想不明白,觀主究竟想做什麼。
觀主是道門最強者,是書院最大的敵人,夫子都沒能把他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他還是陳皮皮的父親、葉蘇的老師,按道理來說。書院應該很瞭解他,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人很陌生。
他甚至無法對這個人做出相對真實的描述,他知道觀主姓陳名某,是千年難見的修道天才。卻不知道他的喜好,更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怎樣的。他的精神趨向如何,他是想要成神成聖,還是清靜無為?
他在雁鳴湖畔坐了三天三夜,還是想不明白,連線索都沒有,於是他起身離開,原先坐的位置,迅速被雪覆蓋。
老師和桑桑去了天上,師傅顏瑟化作一捧灰,葬在郊外的野墓裡,大師兄還沒有回來,應該是去尋找陳皮皮等人,二師兄還在西方與佛宗拼命,三師姐在荒原上殺人,朝小樹在小鎮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他走在長安城裡,竟遍尋不著一個人。
一個能指點他的人。
最後他走到了一座青樓前,那是紅袖招。
在這座青樓裡,他曾寫過一幅很著名的書帖,曾有過很多經歷,而且這座樓裡,有一位他真正的長輩,簡大家。
走到紅袖招頂樓,他對著簡大家行禮,說道:“有事請簡姨指點。”
簡大家看著他疲憊的臉,忽然說道:“我想去書院看看。”
自從那場春風化雨後,寧缺便一直枯坐長安城,再也沒有離開過城門,書院在長安城南,要去便要出城。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好。”
馬車離開紅袖招,駛過朱雀大道,出城向南而去,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書院,碾過草甸,經過那些耐寒的梅叢和凋零的桃樹,進到後山。
簡大家在後山行走,看著溫暖如春的崖坪,林中隱隱可見的小院,聽著瀑布的聲音,神情有些複雜,始終沒有說話。
繞過瀑布,穿過那道狹險的石壁,來到後山絕壁,順著陡峭的山道,向著上方艱難的爬行,終於來到紫藤架下,來到崖洞之前。
那些紫藤是桑桑種的,那座小樓是師兄師姐們修的,寧缺站在藤下,看著那些早已被風吹乾的長豆,情緒微惘。
簡大家走到崖洞前,藉著天光看著昏暗洞裡,當她看到石壁上寫著的那幾個字,神情微變,眼睛變得微微溼潤起來,似有些動情。
那是軻浩然親筆寫的字。
“這是我第一次進書院後山。”
簡大家轉身,走到崖畔,背起雙手,看著遠處落日下的長安城,看著那些白雲,說道:“我本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進來。”
當年的那些故事,是長輩的故事,寧缺不便詢問,只好沉默。
簡大家說道:“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夫子。”
寧缺不知此言何解,他總以為像老師這樣的人,可以很輕易地獲得所有人的敬愛,簡大家為何會說不喜歡?
簡大家回頭看著他,說道:“因為你師叔是他教出來的。”
是的,雖然夫子與軻浩然以師兄弟相稱,但那是因為軻浩然太驕傲,事實上他是被夫子教出來的,至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他受了夫子很多影響。
寧缺隱約明白了簡大家的意思。
“如果不是夫子,你師叔怎麼會對天那般感興趣?”簡大家看著天穹,說道:“書院總說照看人間,實際上呢?你們什麼時候真正向人間看過一眼?你們總看著天上,總想著有一天要勝天要破天,可那天什麼時候得罪過你們?”
這段話很沒有道理,尤其是在這片絕壁間、這方崖洞前說出來——當年軻浩然在崖洞裡磨勵心志,夫子在崖畔吃肉飲酒罵天,直到後來,書院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無論正確與否,都不可能是這種小混混打架的概念。
“他騎著黑驢,倒提著劍,蓮生不如他,觀主不如他,舉世無敵,只要他沒有活到不耐煩,再活個幾千年沒有任何問題,那他怎麼死了?
簡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