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出數百株野草的緣故。
那些生命力極其倔強的野草,是夯土城牆最大的敵人——說來也是奇怪,無論黃土裡摻著什麼,錘打的多結實,都無法阻止那些野草重新生根、重新抽芽。
寧缺記得很清楚,當年在渭城的時候,每年春初,城裡的所有軍民,都會在馬將軍的帶領下,到處去除草,防止城牆受到破壞。
這些年渭城落在草原人的手裡,草原人自然不在乎城牆被破壞,數年時間,那些野草重新活了過來,似乎在嘲笑當年唐人徒勞的工作。
城裡的血水已經被黃沙漸漸吸乾,到處都是草原蠻人的屍體和垮塌的建築。負責後勤的唐軍正在打掃戰場,沒有人注意到寧缺。
他走過這座舊城,看著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築,想起那些熟悉的人與事,彷彿還能聞到當年的酒味和燒雞味道,他沒有進酒館,也沒有進馬將軍的宅子,什麼地方都沒有進,因為他知道那些地方早就已經沒有舊人。
城偏處溪溝旁的小院還在,那是他和桑桑的小院。
小院牆上有柄獵刀探出半截腰身。是他當年沒有取走的傢伙。他看了眼那把獵刀,沉默了會兒,推門走進房間,看著那些草原人留下的寢具。有些厭憎地皺了皺眉頭。把那些東西全部扔到院裡的地上。準備稍後燒掉。
他找到那把竹躺椅,搬到坪間,躺下。然後閉上眼睛。
明媚的陽光隔著眼皮刺著他的眼,感覺有些酸,於是他把眼睛閉的更緊了些,就這樣沉默地躺著躺著,直至快要睡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著這座熟悉的、生活了很多年的小院,像當年那樣把手伸到空中。
很遺憾,沒有茶壺遞過來。
就像現在他仰起臉,也不會有方熱乎乎的溼毛巾搭上來,他說熱,不會再有雙冰冰的、白白的小腳揣進懷裡,他說餓,也不會再有碗煎蛋面。
渭城還在,酒館還在,小院還在,土炕還在,炕對面的那口箱子還在,院牆還在,藏在牆裡的獵刀還在,銀票也還在他的懷裡。
只是人在不了,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她也不在這裡。
寧缺躺在竹躺椅上,看著湛藍的天空,想著很多事情。
當年離開渭城之前,他對馬將軍說:你不要老、不要死,等我孝敬,離開渭城的時候,他對全城的老少爺們兒說,如果此去混不出人樣兒,他就不回來了,現在他已經混到了這個世界最巔峰的位置,終於有臉回來了,卻晚了。
金帳王庭和唐國之間的這場戰爭,註定將會改寫整個人間的局勢,但對他來說這場戰爭其實是另一件事情,與天下無關,只與渭城有關。
他要把渭城奪回來,他要替渭城出氣,同時,他要在渭城找個人。
時間就在竹椅上緩慢流逝,到了數日之後。
小院對面的溪畔,傳來蹄聲,漸緩,接著有口令對照之聲。
司徒依蘭微微點頭,回應著唐軍的行禮,走到小院對面的營帳裡,將座騎交給一名親兵,然後望著對面的小院說道:“怎麼說?”
一名參將搖了搖頭,說道:“他堅持。”
司徒依蘭沉默片刻後說道:“多少俘虜?”
參將說道:“七城寨四周,還有些小的戰鬥,但基本局面已定,現在被控制住的,如果算上奴隸和婦人孩童,至少有四十餘萬……”
司徒依蘭的眉頭微微挑起,說道:“即便如此,他還堅持?”
參將沉默不語,看來,對於院中人的堅持,其實他並沒有太多意見。
司徒依蘭看著不遠處的小院,沉默片刻後走了過去。
“這是屠殺。”
她看著竹躺椅上的寧缺說道,情緒很平靜,但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寧缺睜開眼睛,看著她說道:“你從軍多年,難道沒有見過屠殺?”
司徒依蘭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依慣例,女子不死,過輪不死……就算是草原上最野蠻的部落,也會這樣做。”
“這是很多年前,我和她住的院子,我們在這裡住了很多年。”
寧缺從竹椅上站起身來,指著小院說道,然後他示意她跟著自己走出小院,走到城中的街道上,開始給她介紹渭城裡的一磚一石,一草一木。
“這座城裡的人,都是我認識的人,那年都死了,草原人攻破城門,闖進城來,拿著彎刀,見人就砍,那時節,他們可有分辯男女高矮?”
走出城門,站在草甸上,看著渭城土牆上那些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