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道:“至於當時怎樣開悟,我到現在也沒明白。我只記得當時我的身上浸著相熟同伴流出的鮮血,我覺得那些鮮血很燙,身體面板上火辣辣的,彷彿要燃燒起來一般。”
聽到這句話,寧缺在桌下輕輕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感覺幼時留下來的那些血漬還是那般粘稠,雖然現在已經淡了很多,但還是讓他感覺有些不舒服。
黃楊僧人看著他說道:“有很多年我一直在痛苦在困惑,既然要開悟,為什麼不能早些開悟?哪怕提前半天,我那些商隊裡的友人也不會被馬賊殺死。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終於想明白這個道理,每個人開悟的理由機緣各不相同,機緣來時便來了,機緣若不來,你無法強求。”
寧缺明白大師這句話是在提點自己。
黃楊僧人繼續說道:“血不是火,它不應該是辣的,更不可能燃燒,然而對於彼時彼刻的我來說,血就是辣的,就可以燃燒,把我的衣衫肉身乃至佛心燒個乾乾淨淨。如果悟是對天地元氣規律的感知,那麼每個人的悟都應該不一樣,只有你感覺到的才是真實的,別人教給你的都是假的,所以你不用著急,慢慢來,你總會悟的。”
寧缺沉默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後長長一揖及地,就這樣走下了萬雁塔。
片刻後,大唐國師李青山不知從何處走了進來,看著黃楊僧人說道:“感激不盡。”
黃楊僧人搖了搖頭,說道:“如此短的時間接觸如此多,難道你們就不擔心他會出問題?”
李青山平靜說道:“一位已經站在門檻前的神符師,佛宗高德御弟大師,再加上書院二層樓裡那些怪人,以這般陣容來引領一個剛進入修行世界的年輕人,如果他能夠不出問題,那麼未來必然可期。如果這樣還是不行,那……只能等著夫子回國了。”
大唐帝國站在最高處的大修行者們,都投入到了對寧缺的教育工作之中,正如國師李青山所言,這樣的陣容不敢說後無來者,但相信此前極難出現。
黃楊僧人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希望他日後能不負你們的期望。”
“軍部和天樞處也詳細調查過他,他對大唐的忠誠毋庸置疑。能進書院二層樓,代表他有足夠的潛力,甚至日後還有可能成長為神符師。最關鍵的是,他不像別的修行者般不通世務,盡在雲端行走,而是行事沉穩冷厲,遇敵之際敢殺人能殺人,什麼手段都肯用。”
“像這樣的的年輕人,陛下怎麼可能錯過?更何況還有那副書帖的緣份?”
“如此苦心如此陣容培養他,並不是我們這些老傢伙期望他日後成長起來,能夠給我們臉上增光,而是大唐帝國的將來,需要像他這樣的年輕人。”
……
……
自那日在皇宮吃了頓冷火秋煙的精緻不飽肚御宴之後,寧缺透過侍衛處送了些書帖進去,自己則是再也沒有進過宮,也沒有與大唐天子見面,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大唐帝國英才培養計劃的最重要人選。然而今日在萬雁塔上與黃楊大師一席談話,他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事情,能夠讓這位大唐御弟親自出面,除了顏瑟師傅的面子,想必也有宮裡幾分面子。
就算猜到了些許,他也並不震驚,尤其是和前些天在南城樓上師傅指著如畫江山說這座天下雄城的安危以後便交給你比較起來,但他當然會生出感動的情緒。
萬雁塔一席一談後的數日,他一直在回味思考黃楊大師的話,尤其是那個悟字。
他越思考越確認佛宗講究的悟,如果放到普通修行法門的體系中,其實就是洞玄,就是初步掌握天地元氣的執行規律。
此時的寧缺的境界還停留在不惑,距離洞玄下境只剩下很小的一段距離,符道同樣如此,他距離畫出那道符來,也只剩下一絲的差距,只不過這看似只剩一絲的距離,卻是最難的一段。
眼看著距離登上險峰只差一步,但那步就是邁不出去,無論換成誰,都難免會生出焦慮急燥的情緒,前些日子,寧缺確實做到了從容平靜,但他內心深處當然一直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直到萬雁塔上聽了黃楊大師關於悟的那番話,他才忽然發現,原來這些看似寧靜理所當然的期盼,也是一種焦慮,對修行來說也是一道障礙。
深思一夜,寧缺不再去想這些事情,什麼洞玄什麼符道盡數被他拋諸腦後。他還是會去書院後山飛劍聽曲打鐵說閒話,還是會在長安城的名勝裡走來走去,但他再也沒有去思考哪天能夠洞玄,沒想過哪一天能在那張白紙上落下第一筆,看著風景名勝建築飛簷,也不再想從中感受到什麼東西,而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