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婷只開啟了給鄭澤如的那封信,只見開頭是這樣寫的:敬愛的鄭書記,很冒昧給您寫這封信……”
信件內容隻字不提鄭澤如的生父身份,只是一封普通的申訴信而已。
劉婷長嘆一口氣,將信件收起,道:“我去看看兒子。”
陳北遲疑一下道:“殯儀館還在化妝,現在不方便看。”
劉婷悽然一笑:“我養了二十七年的兒子,變成什麼模樣不能看,現在就去。”
陳北道:“好吧,我這就安排車。”
晨光廠派了一輛吉普車,送劉婷去了殯儀館,陳北夫婦陪伴左右,殯儀館和火葬場連在一處,地處北郊,遠遠就看見大煙囪在冒煙,四下一片荒涼,觸景生情,心中更加悲慟。
陳南腦袋碎了,殯儀館的化妝師正在為他拼接,不讓家屬觀看,劉婷不管那些,推開工作人員的阻攔,走到停屍臺前看了看,忽然揮拳痛打,一邊打一邊罵:“你這個懦夫,膽小鬼,你不配做爸爸媽媽的兒子!”
陳南僵硬的軀體毫無反應。
大家急忙勸阻,劉婷猛然轉身,杏眼圓睜,怒吼道:“誰也別拉我!”可說完這句,她又昏厥過去,幸虧這次陳北早有預備,帶了廠醫跟車,又是一番搶救,劉婷悲傷過度,深受刺激,精神已經恍惚,陳北強行將她送了回去。
陳南的後事主要由大哥陳北負責,他忙前忙後,通知家人,準備追悼會,先到郵電局發了兩封電報,一封到北京,一封到省城,然後又通知了陳南的大舅劉驍勇。
劉驍勇已經轉業回地方,本來說好擔任糧食局局長的,但由於外甥被打成右派,他也受到了一些影響,地區主要領導發話,說右派家屬不適宜擔任單位一把手,於是局長變成了副局長。
陳南的單位自然也是要通知的,校長得知陳南自殺後,長嘆一聲,摘下老花鏡揉著鼻樑,說不管怎麼說陳南也算咱們學校的人,組織得出面為他開追悼會才行。
教導處孫主任當即表示反對:“陳南抗拒改造,畏罪自殺,自絕於人民,這種人死不足惜,學校不能為這樣的人開追悼會。”
孫主任很強勢,校長也沒轍,只好擺擺手說再說吧。
孫主任回到自己辦公室,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揮毫又寫下一張大字報,對陳南的畏罪自殺表示了強烈憤慨與鄙夷,寫完後親自張貼到學校宣傳欄裡。
聶文富雖然身上還纏著繃帶,但聽聞這個喜訊後還是讓人扶著來到宣傳欄前,打著快板扯著破鑼嗓子唱道:“右派分子死的好來死的妙,死的那叫一個呱呱叫。”
校園裡迴盪著他沙啞的嗓音和快板聲,當裡個當,當裡個當。
……
省委大樓,秘書正在幫鄭書記整理檔案,偷眼看書記心情似乎不錯,便不經意道:“中午江北方面打電話來報告,說下放右派陳南跳樓自殺了。”
鄭澤如伏案工作,筆走龍蛇,眼皮都不眨一下。
秘書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區區一個右派自殺也拿來影響鄭書記的思緒,實在不應該,他整理完檔案就悄悄退下了。
鄭澤如心情很亂,他萬沒料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如此脆弱,區區打擊就讓他選擇了死亡,畢竟是一條生命啊,而且還是陳子錕養了二十七年的兒子,如何善後,如何撫卹,都是難題。
他走到窗前,點燃一支菸,沉思良久,決定還是不介入此事。
……
陳南的遺體在江北火葬場進行火化,追悼會沒開,一中也沒有來人,甚至連一個花圈都沒送,只有陳家和劉家人來送別陳南,秋雨瀟瀟,落葉滿地,天地間一片蕭瑟。
陳子錕是第三天從北京飛到江北的,他的意志力要比劉婷強大的多,在葬禮過程中沒掉一滴淚。
陳南的遺體送別儀式很簡單,家屬草草繞了個圈就算結束,躺在塑膠花中的陳南穿著中山裝,兜裡彆著鋼筆,年輕的面龐依舊栩栩如生,睫毛長長的,彷彿隨時都會醒來一般。
紅玉帶著王北泰也來參加葬禮,她萬沒料到剛找到失散多年的兒子,就要面對陰陽兩隔的慘劇,再想到兒子種種可憐之處,忍不住大放悲聲,整個人都癱在地上。
遺體被送入火葬場,陳子錕親自去為兒子扒骨灰,遺體燒了很久才化成灰燼,用鏟子剷出灰白色的骨灰放進盒子裡抱了出來。
“小北,你把弟弟埋了吧,就埋在江邊。”陳子錕將骨灰盒捧給陳北,大踏步而去。
“爸,你去哪裡?”陳北喊道。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