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備到總編室交稿,忽然背後傳來聲音:“這樣寫可不行。”
小記者回頭一看,是省城下放的右派分子阮銘川,這人以前在省報當總編、社長,可是個厲害角色,於是他很謙虛的問道:“前輩,依你看應該怎麼寫?”
阮銘川忍不住技癢,從兜裡拿出派克鋼筆,劃掉稿紙上的原標題,重新寫下一段話:鍊鐵豈能怕犧牲,我市西郊麵粉廠湧現出一批可歌可泣的鋼鐵英雄!
記者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寫?”
阮銘川道:“聽我的沒錯。”
小記者半信半疑,按照老前輩的指點重新寫了稿子,送到總編那裡,總編看後當即簽發,拍著小夥子的肩膀笑眯眯道:“年輕人成長的很快嘛。”
見報之後,地委宣傳部介入,這場面可就大了,各路記者紛紛前往西郊麵粉廠採訪廠領導和死者家屬,地委領導親**問,授予死者鍊鋼烈士的榮譽稱號。
麵粉廠因禍得福,得到了鋼鐵廠的技術支援和特供焦炭,又風風火火的煉起鐵來。
阮銘川是自願下放到北泰報社來發揮餘熱的,他略微施展功力就製造了一出可歌可泣的宣傳大戲,豈能不引起宣傳部門的注意,但地委宣傳部的領導卻不喜歡阮銘川這個人,說這個人被打成右派還不甘寂寞,上竄下跳,一紙批示又將他發配到南泰縣報社去了。
下鄉那天,秋高氣爽,萬里無雲,阮銘川本來心情有些鬱悶,坐在騾車上看到道路兩旁金色的莊稼,頓時豁然開朗,忍不住讚道:“金秋十月,豐收的季節啊。”
與此同時,南泰縣委書記也發出了同樣的感慨,南泰縣以農業為主,他的精力主要還是放在抓農業促生產上,大鍊鋼鐵只是順帶著客串一下而已,意思到了就行。
今年是個豐收年,這全靠人民公社化,老百姓幹活更起勁了,不豐收才怪,楊書記站在一個小山包上,披著中山裝,叉腰站著,兩個幹部手拿地圖在他面前展開,供縣委書記指點江山之用。
“咱們公社工業上放了衛星,農業上也要放衛星才行啊。”楊樹根對苦水井公社書記李花子說。
李花子拿著小本子裝模作樣的記錄著,實際上他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只是裝個樣子而已。
“是,楊書記,我估摸著今年的畝產要比往年多一倍。”李花子道。
“才一倍?”楊樹根搖頭,“我看不止,群眾幹勁這麼足,大食堂吃著,還不力爭上游,翻他個幾倍。”
“對對對,我保守了,起碼八倍到十倍之間,畝產四千,哦不,五千斤!”李花子唾沫星子橫飛道。
楊樹根皺皺眉,道:“據我瞭解,咱們公社實行深翻土地,高密種植,採取優良稻種,社員精耕細作,畝產五千斤可真不值得誇耀啊。”
李花子傻眼了,楊書記這是鬧哪樣啊,按說他也在基層幹過,莊稼怎麼個收成,他能不知道?五千斤已經是牛皮吹破的程度了,怎麼楊書記還嫌牛皮不夠大?
“楊書記,您給提個醒,到底該畝產多少才算合適?”李花子到底是個農民,竟然直接問出這樣沒水平的話來。
楊樹根自然不會回答他,縣委書記微笑一下,扭頭走了,道路不平,他肩膀亂晃,可那件披著的中山裝怎麼都不掉。
李花子一溜小跑緊跟其後:“楊書記,請您指示。”
楊樹根道:“老李,你的思想還是保守了,我告訴你一句話,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說完這句話,楊書記上了吉普車,揚長而去,留下一頭霧水的李花子。
李花子再次召集公社的婦女主任、會計、民兵隊長等人合計,商量了一夜,終於想出一個法子,從全公社最好的麥田裡取長勢最好的麥苗,連根帶土拔出,挑到試驗田中並蔸,密植,麥苗之間不留間隙,越密越好。
社員們立即行動起來,在最短的時間內移植出一畝高產試驗田來,麥穗個個飽滿,排的密不透風,弄好以後立刻派人飛馬報告縣委。
楊樹根再次前來,這回他的心情大好,倒揹著手在麥田邊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時點頭,嘴角掛著笑意。
“狗剩,你上去打個滾?”李花子察言觀色,衝一個小男孩說道。
小男孩爬上麥田,在上面又蹦又跳,麥田巋然不動。
“好,很好。”楊樹根非常滿意,一招手,秘書過來了。
“向地委和省委報喜,說咱們縣放了一個農業衛星,具體產量還不清楚,要請地委省委領導,會同新聞單位一起來驗收,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