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家串門的人,都能吃到祖母的好東西。自家的孩子是吃不到的,葉姑姑始終不忘祖母的吝嗇,她把籃子裡的一塊甜糕給了一個討飯的孩子,卻捨不得給自己的女兒。
祖母是重男輕女的。供兒子讀書識字,讓女孩子洗鍋刷碗做針線。她說過日子最忌外面掙了一頁門,家裡丟了一扇門。因此,女孩子必須學會當家理財。幾個姑姑沒讀書,卻能把算盤打得嘩嘩響,珠算、心算一口清。
到兒女長大成人,各自走南闖北陸續離開了老家。
有一年,大伯和父親都沒了音信,祖母愁白了頭,她要走出家門尋找兒子了。
祖母幾乎在一夜之間,就把家裡的財產和作坊都捐獻出去了。
她說房產土地本來就是身外之物,生帶不來,死帶不走。爺爺犟不過她,一下子就瘋了,不吃不喝不說話,整日抬著頭用痴呆的目光望天,祖母便開口大罵,罵爺爺是老財迷,土地主,不識時務的守財奴。
爺爺悶了不到半年,終於死在山前的歪脖樹下。
土改開始了,打地主分田地。老家的人都說祖母有先見之明,差一點,我們家就成了地主。
祖母用她的辛勞和精明買下了一座山,半條河,到最後,又毫不猶豫地獻了出去。
祖母很果斷地離開了老家,追隨兒子走南闖北。可是不管她走到那裡,總說沒有老家好。
她歷數著老家的山水田園,古宅大院和四個手工作坊。
老家的一磚一瓦在她的回憶、神往和痛惜中,彷彿塗了金一樣地珍貴。
後來,我跟隨父母回老家,才有機會真正地看到了祖母買下的一座山和她辛勤血汗壘起的舊巢。
那座山上沒有廟,自由生長著許多樹木,雨天生蘑菇,夏天有知了。
多年的手工作坊改成了學堂,一層層黑石臺階延續了幾代人的腳印。
祖母的一生,小腳第一,美貌第一。
從無到有,成為一鎮首富。
從有到無,只留下一個破舊的花瓶。
一生的操勞,使她的手骨節都變了形。
歲月的創傷寫在臉上,頭髮全白了,兩眼卻依然炯炯有神,嘴唇緊緊地抿著,腰板依然挺拔。
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當我仔細觀看祖母留下的花瓶時,發現瓶口處有一道淺淺的紋痕,陳年的油汙灰塵積在瓶底。
我不想擦掉這些塵土,因為我知道,祖母的一生,也有深深的紋痕印在她心上,對爺爺的不如意,對世道###多變的驚憂,把一個如花似玉的新媳婦熬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
留下來一個殘缺的花瓶。
有殘缺的人生,才是真實的。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沒有盡頭的街'02'
沒有盡頭的街'02'
有一句話是我一個人在屋裡自語出來的:
繫著比相思更悠長的懷念
你會讀懂
我寫給冬天的素箋
有時候一句話在兩人交談之間說出來,總給人串通的感覺。
當一個人的時候,情緒緩慢地膨脹,一種有節奏的妙音來自遙遠,潛回到心靈深處驚異地撥響舌頭。它幫助我在自身最初的隱蔽處說話,一種形而上的神遊。
大多是透過一個物件,比如一本舊書,一個線團,或者是一段音樂。想起了母親教書的古廟,還有那些叫“方里”、“軍寨”、“李家泊”的鄉村,夢雨飄瓦的日子,心裡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惦念。
那是一個多雪的冬天,在母親教書的古廟前,有一條冰凍的小河,看不見浪花激石,在堅硬的冰層下,隱約聽見潺潺的水聲。
我原本以為小河屬於無憂無慮的童年,夏天我們在河裡洗澡捉小魚,冬天我們在河上滑冰。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才使我相信,溪流淙淙的是不老的情誼,是天長地久的眷戀。
在銀裝素裹的天地間,一個白鬍子老頭提著滿滿一瓦罐酒棗,在冰雪間踽踽獨行,走到河心滑到了冰洞裡,瓦罐摔碎了,一罈子酒棗星星點點灑落在雪地裡,紅的棗,白的雪。
母親拉鈴的手擎在了半空,嘴巴張成一朵喇叭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在這雪白的世界裡。北風中細微的樹枝斷裂便是這個冬天的 聲籟了,天地如此靜謐啊。
那個凍僵的老人,頂風冒雪走了那麼遠的路,只是為了給祖母送一罈子酒棗嗎?
在沒有開花孕果的季節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