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多少頓飯,喝多少次水,走多少步路,其實都是定數。也就是說,走一步少一步。”
米嘉鄙夷地說:“你越來越高深了。吃飯。”
作家說:“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如果從前朝後看,一個人活著時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不會改變他的死期。但是,如果從後朝前看,那些死去的人,他們一輩子總共走了多少步,都是有數的,不會多一步也不會少一步。從這個角度說,他活著時,一定是走一步少一步。我說明白了嗎?”
伏食抬起頭來,靜靜看了作家一眼,說:“你說得很明白。”
作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已經有一種畏懼。那是一箇中年男子對一個青年男子的懼怕,也攙雜著一個正常人對一個不正常人的懼怕,或者說是一個不正常人對一個正常人的懼怕。
七:別墅的鏡子(2)
他開始吃飯。
最近,他的食慾大減,每頓只喝點粥。
米嘉嘲弄地笑了笑,一邊吃飯一邊說:“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現在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就可以不死了?這真是一個長壽的好辦法,應該在我們的健康節目裡推廣一下。不過,如果大家都坐在床上不動彈,我們的飯從哪裡來呢?”
作家聽出了話外音,訕訕地看了看她,然後埋下頭,慢慢地咀嚼。
這時,米嘉的電話響了,她放下筷子,接起來,粗聲大嗓地問:“誰呀?……什麼廣告款?……一直沒接到?……那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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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米嘉忿忿地罵道:“媽的,我怎麼認識的都是一些怪人!”
聽了這句話,作家和伏食,兩個吃軟飯的男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她。
別墅中四面八方的玻璃和鏡子,照出千百個伏食,照出千百個作家,照出千百個米嘉。千百個伏食和千百個作家,一起看千百個米嘉。
6月10號,又是月圓之夜。
米嘉和伏食躺在床上,無聲無息。
米嘉知道,伏食沒睡著。而且,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沒睡著。
自從夢中那匹狼突然暴露出人類的笑,就像捅開了什麼秘密,它連同那個怪夢一起消隱在黑夜中。
平時,伏食很少正視米嘉,很少笑。
米嘉最熟悉的,只是黑夜中他那根永遠硬邦邦的東西。他的眼睛是陌生的,他的笑更是陌生的。
有一次,米嘉忽然想到,這個笑似乎像伏食的……頭皮不由一麻。仔細想想,似乎像,又不太像。
那種笑,就像一個熟人戴著一個陌生的臉譜,讓你猜他本來是誰,然後他在你面前走來走去,看著你怎麼都想不出來的樣子,實在憋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在那個怪夢中,米嘉每一次都熱切地盼望伏食出現。如果說,一直跟隨她的那個詭怪東西,就是伏食本人的話……
米嘉越想越恐懼。
——黑夜裡,她側身睡著,在怪夢中那片荒原上驚惶跋涉。而伏食就緊緊貼在她的背後,如同怪夢中那個永遠甩不掉的毛烘烘的東西……
後半夜,米嘉感覺到伏食爬起來了。他依然沒有穿外衣,無聲地走出去。
米嘉有些惱怒——如果,他就是它,那麼,他在夢裡追趕自己那麼多日子,今夜,她要反過來跟蹤他一次了!她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去幹什麼!
5月12號那一天,也是月圓之夜,伏食一如既往地消失了。那次,米嘉就想跟蹤他,卻沒有足夠的膽量。那時候,作家還沒有住進玉米花園,她感覺自己人單勢孤。
今天不一樣了,怎麼說也多了一個人。
走到作家的臥室前,米嘉敲了敲門。
“誰!”
“米嘉。”
“有事?”
“快起來。”
“幹什麼?”
“他又出去了!你跟我出去看看,他到底去哪裡了。”
“算了吧,深更半夜的……”
“你怎麼這麼窩囊呀!”
“米嘉,今天我的兩隻腿疼得厲害……”
再糾纏下去,伏食就沒影了。
米嘉不再理睬這個廢物,乾脆一個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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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越亮,草木越暗。
伏食似乎處於夢遊狀態,他直著身子,梗著脖頸,垂著雙臂,專心致志朝威虎山上走,始終沒有回頭。
米嘉穿著一雙厚底的拖鞋,走著走著,左腳的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