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是那樣,嘴裡喚的又是一個樣。
一年前還是能坐在一桌上吃茶談天的相熟,兩個月前還在平陽的生辰宴上假作陌生,兩個月後再見,竟是帶著一身拘謹和小心前來,遺玉稍一作想,就將她們的心思猜了個大概,不由哂笑。
“免禮吧,我今日找你們來,可不是為了瞧你們新學的規矩,平彤,給兩位夫人看座。”
封雅婷和史蓮聽出遺玉是在調侃,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看了眼隨意地蜷腿坐在榻上的遺玉,被她臉上如沐春風的笑靨閃了下眼睛,上次在平陽公主的生辰宴上看時,還覺得她一身暗淡,而今再見,哪有那日半點落魄,但瞧她神氣爍爍,氣色實佳,依舊是記憶裡怡人,儀態大方的模樣,眉眼一抹惑人之態不流自露,非是被百般嬌寵的女子不可有的風情。
是了,那時魏王被罪通敵,京中一片噓聲,太子張榜捉拿王府親眷,而她卻出人意料地在那節骨眼上冒然跟著平陽一齊回京,在滿城風雨,人言交加的情況下,忍辱負重,奔走相告,替魏王澄清,使得被押牢獄的文人官吏得以釋放,這般患難之情,最是位高權重的男子所願所求,今日魏王得勢,一朝翻盤,如何會不愛重她,疼惜她更甚於往日。
坐擁這京華之下最優秀的男人之懷,獨寵於後宅,就連她們都不禁豔羨,可比之那些嫉妒眼紅的人,她們要更清楚,眼前這個貌似謙和女人,是有怎樣過人的心智和手段。
“都盯著我發什麼愣,快坐下喝口熱茶吧,本該挑個暖和的日子,這天寒地凍地把你們請過來,我實有些過意不去。”
遺玉讓平卉倒了熱好的雪茶奉給她們,見拘謹的神情緩和下來,道謝過後喝了幾口熱茶,轉眼一笑,才開口道:
“你們不必猜忌,前陣子京裡盛傳王爺謀反時候,你們不提幫我,作壁上觀,實話說,我是有些生氣,可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明哲保身又有什麼不對,就連我自己,不都是借了平陽公主的威風,才能安然無恙地避過風頭,我是什麼性情,你們多少也該知道一些,今日同你們說穿這點子事,也不是為了叫你們面上難堪,就是怕你們心裡存了芥蒂,說出來,總比掖在心裡發酸發臭要好。”
封雅婷同史蓮對視一眼,相互都是鬆了一口氣,若遺玉不聞不問這樁,那才叫她們憂慮,現在她白話說出來,那就說明那件事已經被她揭過去。
假使現在開口的是別人,她們許還會多疑,但遺玉胸襟氣度,她們明眼看著,連同高陽那刁蠻不識禮的人都能化敵為友,怎會小肚雞腸記恨她們那時不對。
兩人來之前就商量好了,見遺玉如此態度,怕再遮掩會真惹了她不快,便聰明地敞開了心懷說話:
“您這樣說,真是羞煞了我們,實不相瞞,那時候避忌,一是自己心生膽怯,二來是家中長輩耳提面命,頗有幾分身不由己,才沒能同您度難。”
封雅婷把話說了一半,抬頭見遺玉點頭,面上帶著鼓勵,才悄悄伸手捏了捏史蓮,讓她把話接下去:
“去年在平陽公主生辰宴上惹來刺客,禍事一起,長樂公主發難,姐妹們被捕入大理寺,險些在裡面丟了半條命,那時家裡都棄之敝履,只您不避風險出手搭救,最後才得以善全。姐妹們辛苦拼建起來的文社,也全賴您一力扶持,沒能毀於一旦,念我們受惠於您,在您逢難時候卻堪當了一回小人,當時便心存愧疚,這一遭風波過後,我們更覺得無顏見您,思前想後,還是被姐妹們推舉,厚著臉皮來認錯。”
說到這裡,史蓮眼眶已泛紅,她從袖裡掏出一折文簡,捧遞給平卉,呈到遺玉手上。
“這是什麼?”遺玉好奇地問道,伸手翻看,就見上頭白紙黑字,確是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連同紅花小篆的私印。
史蓮和封雅婷站起來說話:“經過此事,墨瑩眾人都是悔恨,您是我們的大掌事,輔車相依,巢毀卵破,那時糊塗,不知此理,您若是出了差池,我們又豈能苟安,三十九人便立下此書約,簽章明證,願與您共擔榮辱,再不做猥瑣小人,只盼您不計前嫌,原諒則個。”
兩人抻袖,躬身舉了一個大禮,羞愧道:
“我二人代眾姐妹與您道罪。”
遺玉翻翻名冊,又瞅瞅她們,片刻後,啞然失笑,將那一本分量十足的書約放在手邊,下榻踩了絲履,上前扶了她們起來。
“剩下半寸氣惱也被你們折騰沒了,這便好了,再不要記什麼過,往後我有的要你們出力的地方,代我的話給社裡的姐妹,叫她們莫再惦念著,這書約我收下了,墨瑩還是墨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