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多少也帶了點詩人氣質。面對壯麗的長江三峽,澗樹總是想,如果把三峽的每一座大山都比著一個個峽江妹子,那麼,她腰下部分,就是絢麗多姿的彩裙。飄落到江邊的山裙,時刻都接受著江水的洗禮。三峽山是生育養育數百萬三峽兒女的地方,每一座山,都是一首古老的詩,一幅古色的畫,永遠詠不完,永遠看不夠。
冬天,山裙變長了,伸到江邊的裙腳是大片大片潔淨的青沙,山裙的褶縐是一些從山上斜伸到江中十來米高的山樑和切開沙灘奔向長江的小溪。青沙上,成片的麥苗和碗豆尖兒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與江中的細浪相連,構成一幅峽江迎春圖。
從神農架流出的清澈的香溪河水,與長江湛藍的江水匯合,向西陵峽急速奔去。澗樹每每走到香溪口購買新衣服或小商品,總要往香溪河蜿蜒的深處探望。香氣撲鼻的河水,總能引起澗樹的無邊遐想:沿香溪河走到神農架,可以看見神仙炎帝爺爺嗎?
澗樹走在沙田間的臨時沿江小道上,爬上山樑時,總要歇息一會,讓微風吹拂臉龐,拂去心中的莫名煩惱;過小溪時,澗樹時常要捧水喝個夠,然後洗淨手臉,洗淨心中隱隱的無窮的思念。
江邊沙道靠山的泥石坎上,是兩尺來寬的正式山路,山路的上邊點綴著各式農舍,農舍的上邊便是成片的果園和農田。農田靠後的最上邊,是草、石頭和莊稼組成的山的上半部分,最高峰犀牛山常有白雲纏繞,冬季約有一個月的雨雪季節。白雪百霧,是峽江山妹子嫵媚飄逸的白紗巾。
澗樹也時常思考這樣一件事:這麼美好的地方,父親杜荊山肯定是不會忘懷的。如果他還健在,說什麼也要回到家鄉。也許?也許真的……,他每每想到這裡,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犀牛山和高架河這裡學校的佈局,讓澗樹感到莫明其妙。小學,設在山腳高架河,而初中則設在山上犀牛山。是不是因為犀牛山的山後還有更高的山的緣故?
每天凌晨三點多鐘,媽媽就把澗樹喊起身吃早飯。所謂早飯也就是幾個土豆或紅薯,不過有鹹菜或臘肉。吃完了,就包幾個土豆或紅苕放到書包裡作為中飯。然後就點燃滴有松油的草把站到門口。這時,比他們住得更高地方的松娃子、珍丫頭等同學或校友也舉著火把趕來了,澗樹就加入了這個火把隊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走著走著,這支火把隊伍越來越長,越來越壯大,猶如火龍滿山舞動。犀牛山的江對岸,有一座約矮一點的而且地勢也約緩一些的大山,叫黃牛山,山上也有幾支和他們一樣的火把隊伍。這時,他們就把火把舞得呼呼直轉,拼命胡喊。對岸也和他們一樣興奮亂叫狂歡。那樣式,就像部隊出征一樣。
山腳讀初中的大哥大姐們也舉著火把上來了,兩岸映襯,像是一幅豎著的立體彩色夜畫。
他們小學的隊伍與初中學生的隊伍交匯時,剛好到了鬼推磨的那個地方,學生們就唱響了山歌,以歌壯膽。
第38章 野鬼推磨(中)
因此,兩支隊伍相會時,還高興地你推我一下,我罵你一下,嘻嘻哈哈瘋一陣。澗樹的膽量也是這樣煉大的。
澗樹上學的隊伍走著走著,就能聽見江中的輪船汽笛聲和木船船工的號子聲。漸漸地,可以看見江對岸山坡的上半部蓋著厚厚的白雪,山的中部纏繞著飄逸的百霧,山裙露出綠油油的田莊。錯落分佈在山坡上的農舍,大多已冒起了做早飯的炊煙。他們這一面的山坡上也是同一景色。下午放學時,他們看到的是“遍地英雄下夕煙”。
夏季汛期,江水漲到山路邊,渾濁的江浪用力拍打著山裙的腳邊。江中的濤聲震天介響,水也洶湧得很。吃過中飯後,他們就偷偷跑到江邊水中戲耍。大水淹了一些果樹,中午放學後,澗樹他們就游到樹上啃水中的蜜桃、李子和葡萄,有時還到溪溝捉魚摸蟹,玩得天渾地暗,時常渾然不知道上課。澗樹想,父親小時候肯定也是這麼玩耍的。
中午休息的時間很短,接著就要上兩節課。下午三點鐘放學,澗樹他們便帶著火把返程,到家時天已大黑。
葛洲壩工程建起後,西陵峽下段的山裙全部被水淹沒。澗樹乘船時看到的都是陡直的山崖,雖然景色險了些,但山裙沒有了,總覺得少了些人情味兒。不久,三峽工程又蓄水了,美麗的三峽山裙全都沉沒在記憶的深海。每當澗樹從做著三峽山裙的睡夢中醒來,摸摸眼角,總是掛著一些淚水。
澗樹常想,父親,你還認得家鄉嗎?還知道回家的路嗎?
澗樹小時候,媽媽的大部分時間用在操持家務幹農活上,